宋伊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树底下,烂叶子和腐土里,去给老子找一种虫子。暗红色,硬壳,指甲盖大小,爬得飞快,一碰就卷成球装死。叫‘血玉甲虫’。找十只过来。记住,只要活的,完整的,少一条腿都不行。”白蘅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仿佛又睡了过去。
找虫子?宋伊人愣了愣,这算什么教学?但她没有质疑。师父行事,向来看似荒唐,却必有深意。
她走到那棵焦黑的老槐树下,拨开厚厚的、散发着浓重腐殖质气味的烂叶和湿泥。这里的环境阴暗潮湿,是许多小虫子的乐园。很快,她就看到了几种不同的虫蚁,但都不是白蘅描述的样子。
她耐心地翻找着,动作放得很轻,避免惊扰。雨水浸泡后的泥土松软粘腻,很快沾满了她的手指。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全神贯注,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和心头的烦闷,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腐叶下的微观世界。
突然,一抹暗红色快如闪电地从一片叶子下窜出!正是血玉甲虫!
宋伊人眼疾手快,手指如同鹰爪般迅捷而精准地探出,在那甲虫即将钻入更深缝隙的瞬间,将其轻轻捏住!那甲虫果然立刻蜷缩成一个坚硬的小球,暗红色的硬壳闪烁着微光。
成功了!她小心地将这第一只战利品放入准备好的小竹筒里。有了经验,接下来就顺利了许多。她发现这些甲虫喜欢藏在特定种类的腐烂树根下。她需要极其耐心和细致地观察,动作更要快、准、轻,否则稍一惊动,它们就会瞬间逃得无影无踪,或者钻入无法挖掘的深处。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眼力。当她终于捉满十只活蹦乱跳、毫发无损的血玉甲虫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腰背也因为长时间保持弯腰姿势而酸疼不已。
她捧着竹筒回到草棚。白蘅睁开眼,瞥了一眼竹筒里乱爬的甲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吗?”他问。
宋伊人摇头。
“废物!”白蘅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才解释道,“这东西,本身没啥大用。但它只吃一种叫‘腐心草’的毒草活着。把它晾干磨成粉,是测试好几种混合毒素的绝佳‘试纸’,遇到特定的毒,粉末会变色。是老子配置解毒方子时的小玩意儿。”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捉它,练的是你的眼力、耐心、还有手上的稳劲和巧劲!采药制药,尤其是处理那些娇贵或者有毒的玩意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手上没准头,心里急躁,趁早滚蛋,别浪费老子时间,也别把自己毒死!”
宋伊人恍然大悟。原来这看似儿戏的捉虫,竟是如此基础的锤炼!
“接下来,”白蘅又指向棚外一株叶片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的植物,“去把那株‘蛇灭门’上所有被咬过的叶子,完好无损地摘下来。记住,只要被咬过的,带一点点虫蛀痕迹的都不要,只要彻底完好的。再去溪边,找十块差不多大小、形状尽量圆润的鹅卵石,洗干净拿回来。”
接下来的半天,宋伊人就在白蘅各种看似刁难、甚至毫无道理的指令中度过:分辨叶片上极其细微的虫蛀痕迹、在湍急的溪水中挑选特定大小形状的石头、蒙上眼睛仅凭触感和气味分辨五六种气味相似的干草药、甚至还包括用特定的手法和节奏去捣烂一堆普通的草药,快一分慢一分都不行……
每一样指令都极其枯燥,要求却苛刻到变态。白蘅在一旁闭目养神,但每当宋伊人稍有差错,他那嘲讽和骂声立刻就会精准地砸过来:“笨手笨脚!”“没吃饭吗?”“心思飘哪儿去了?想着你那小白脸未婚夫呢?!”
宋伊人咬着牙,一声不吭,将所有的委屈、愤怒、急切都压了下去,全部投入到眼前这枯燥至极的练习中。她知道自己基础差,底子薄,唯有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白蘅的骂声虽然难听,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不足。她发现,当自己真正沉下心来,按照那些苛刻的要求去做时,指尖的触感、鼻端的嗅觉、甚至身体的协调性,都在发生着细微而奇妙的变化,变得更加敏锐,更加精准。
直到日落西山,宋伊人几乎累得虚脱,身上旧伤新痛叠加,手指也因为反复的精细操作而有些颤抖。白蘅才终于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今天就这样,滚回去吧。明天早点来,继续挨骂!”
宋伊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下山。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她隐隐感觉到,师父正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为她打磨着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根基。
回到家,夜色已深。宋明轩屋里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压抑的读书声,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一股不甘和哽咽。张氏已经睡了,呼吸却并不平稳,偶尔还有一两声闷咳。
宋伊人默默洗漱,处理好伤口,然后坐在油灯下,并没有立刻休息。她拿出纸笔,不是记录赵家的账,而是开始回忆白蘅今天的所有指令、自己的操作、以及那些骂声里隐含的要点。她将捉虫的技巧、分辨叶片的心得、捣药的手感……一点一滴,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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