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落下,三个墨色汉字在崭新的纸页上凝聚成形,仿佛是为过去的一切画上句号,又像是在为一个崭新的世界命名。
这本曾经记录着死亡与饥饿的“幽冥食录”,如今有了新的名字。
人间食粮。
林小树合上笔记本,属于陈三皮的时代已经结束,那个需要一个外卖员骑着摩托车,穿梭于生死之间,用一份份外卖去修补世界裂痕的时代,已份彻底过去了。
现在,秩序的种子,已经洒向了人间。
他成了这片广袤田野上,唯一的观察者与记录员。
笔记本的第二页,记录着他卸载系统后的第一个案例。
【档案编号001:多出来的一碗饭】
【地点:城东老城区,向阳小区4栋401室】
【当事人:王淑芬,78岁,独居老人】
【事件描述:王老太的丈夫于十年前病故,儿子一家远在国外,常年独居。
自“禁睡”时代开启,其生活习惯并无异常。
近期社区志愿者回访发现,老人每天做饭,都会习惯性地多盛一碗,摆在亡夫生前常坐的餐桌位置上,直到饭菜彻底凉透才收走。
志愿者询问时,老人只说“人老了,手脚没个准”,从未提及任何与亡夫有关的话题。
但多名夜间巡逻的安保人员证实,曾在凌晨时分,听见401室内传来极其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吃饭,怕吵醒谁。】
林小树在记录的末尾,用红笔圈出了一个词:本能。
当“留一口”不再是一种刻意的纪念仪式,而成为融入血脉的本能时,那名为“思念”的堤坝,才算真正筑成。
翻过一页,是第二个案例,地点在一所医院。
【档案编号002:猫食盆旁的脚印】
【地点:市第三人民医院,后巷垃圾站旁】
【当事人:李娜,26岁,急诊科夜班护士】
【事件描述:当事人习惯将吃剩的夜宵倒在后巷喂流浪猫。
三日前,她在猫食盆旁发现一双湿漉漉的脚印,脚印很小,不似成年人,且边缘轮廓模糊,不具备人类足弓的清晰结构。
起初以为是雨水和泥点,但接下来两天,无论晴雨,每当她放下食物,那双脚印都会在半小时内出现,停留在猫食盆边,又在天亮前消失。
据查,该医院曾在五年前,有一名七岁病童因白血病夭折,生前最喜欢在后巷看猫。】
当“施食”的对象不再局限于血亲,而是扩展到陌生的、可怜的魂灵,这意味着人性的共情,正在跨越生死的界限,自发地修复着世界的伤口。
林小树的笔尖微微一顿,他想起司空玥那句冰冷而悲悯的话。
“别怕鬼,怕的是,忘了怎么做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就在他整理笔记时,一条紧急消息通过加密频道弹了出来,来自曾经“半碗联盟”的联络员。
【坐标:江南,兰溪市。
暴雨围城,冲垮水坝,老城区全域断电断粮,超过三千名居民被困高层建筑。
救援力量受阻,物资至少还需24小时。】
林小树的心猛地一紧。
24小时,对于饥饿绝望的人群来说,太漫长了。
然而,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跨上摩托。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等待着。
他相信,种子已经发芽。
兰溪市,一栋被洪水围困的居民楼里,绝望正在蔓延。
手机信号早已中断,黑暗与饥饿像两头怪兽,啃噬着所有人的理智。
“我的孩子快饿晕过去了!谁家还有吃的?”
“没了,什么都没了!方便面渣都舔干净了!”
哭喊声,争吵声,在黑暗的楼道里回响。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都别吵了。各家各户,把所有能吃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只要还能入口,都拿出来。每家,就留一口,剩下的,咱们混在一起,煮一锅糊糊,先给孩子和老人!”
提议的是一个平日里最不受待见、以捡垃圾为生的孤寡老人。
沉默。
几秒钟后,黑暗中亮起了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光。
一户人家走了出来,将半个发黑的土豆放进了楼道中央一口架起来的空锅里。
紧接着,第二户,第三户……一小撮米,几片菜叶,甚至是一点点盐。
很快,那口小锅里,就汇集了整栋楼最后的希望。
没有燃气,他们就拆了木头家具,在楼道里生起一堆微弱的火。
稀薄的汤水在锅里翻滚着,散发出一种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算不上香的气味。
午夜时分,就在所有人筋疲力尽、昏昏欲睡之际,一股无法形容的浓郁香气,毫无征兆地从锅里弥漫开来!
那香味纯粹而温暖,像是用最新鲜的稻米和山泉,以最古老的灶火熬煮了七天七夜。
所有人精神一振,围了过去。
只见那锅稀薄的糊糊,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玉,表面甚至凝结出一层奶白色的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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