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朴实而敬畏的脸。
这场饯行宴的主角,本该是那些即将远行的年轻人,可所有人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坐在角落里,默默用筷子拨弄火星的陈三皮。
宴席过半,村里最受敬重的五位长者领着自家半大的孩子,端着酒碗走到陈三皮面前。
为首的老村支书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郑重:“三皮,这些娃,我们几家合计过了,就托付给你了。”
说着,五户人家齐齐上前一步,孩子们怯生生地将用红布包裹的东西举过头顶。
布包里,是崭新的小号锅铲和一双红木筷子。
“求您收下他们,当个‘灶师’,传点手艺。”一个孩子的父亲满脸期盼,“我们不求别的,就求他们学您一分本事,以后走到哪,自己都有口热饭吃,也能让身边人不受饿。”
他们不懂什么叫“复活者”,也不懂“禁忌存在”,他们只知道,这个叫陈三皮的年轻人,能让锅自己煮粥,能让火凭空生起,他是比山神、灶王爷更灵验的守护。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对一个“神”最朴素的崇拜方式——拜师学艺。
陈三皮没抬头,只是将一根快要烧尽的木柴往火堆里推了推,火苗“呼”地蹿高一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气氛都开始变得尴尬。
“我不收徒。”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
失望的神色在众人脸上蔓延。
他却又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五个紧张得攥紧了锅铲的孩子:“东西留下。”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刻竹钉用的小刀,接过一个孩子的锅铲,在光滑的木柄末端,专注地刻下一个字——稳。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慢。”
“忍。”
“等。”
“尝。”
五个字,刻得不深,笔画却苍劲有力。
他把锅铲一一交还给孩子们,对满脸不解的家长们说:“做饭,不怕难吃,就怕心急火燎,怕锅还没热透就倒油,怕盐还没化开就出锅。你们要教他们的,不是什么通天的手艺,是别让任何一个人,饿着肚子去面对睡不着的夜晚。这就够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拄着木棍,蹒跚着走回了黑暗的老屋。
那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是黑白的,他站在一片荒芜的田埂上,田里没有稻谷,只有一根根枯死的黑色桩子。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他对面,像是许久未见的林九斤。
他看不清林九斤的脸,却能感到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愧疚与解脱的气息。
林九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块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木牌。
陈三皮下意识伸手去接,触碰的瞬间,木牌化作一团灼热的烙铁。
剧痛中,他猛然惊醒,窗外天色未明。
他摊开左手掌心,冷汗浸透了皮肤,而在掌心最中央的位置,一道清晰的、烙印般的刻痕赫然在目,那形状,正是一块小小的木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邻镇,一座废弃的祠堂被重新粉刷,门口挂上了“陈三皮灵验庙”的牌子。
庙里没有神像,只供着一口仿制的巨大铝锅,锅前香火缭绕,青烟不断。
墙上贴满了红纸写的感谢信。
司空玥站在人群外,脸色冰冷如霜。
“喝一口锅底刮下来的灰泡水,真的能安稳睡一宿,比安宁局发的镇定剂管用!”
“我儿子夜里总做噩梦,来求了锅爷爷,回去当晚就睡了个整觉,今天特来还愿!”
民众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她本意是推广“人人皆可为夜炊”的互助理念,却没想到,在某些地方,这份善意被扭曲成了最原始的偶像崇拜。
她看到一个女人虔诚地跪在锅前,用指甲刮下一点黑灰,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揣进怀里。
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角落里一张用蜡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信:“锅爷爷,求求你别走,我们小区还没有通火,妈妈晚上很害怕。”
信仰的反噬,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荒诞。
夜深人静,司空玥如一道鬼魅般潜入庙中。
她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只是悄无声息地将那口被当做神物的铝锅偷走,而后在原本放锅的位置,留下了一叠打印好的纸张——那是《夜炊白皮书》的节选页,她在扉页上用马克笔写下了一行醒目的大字:
“真正的火种,不在庙里,在你每一次掀开自家锅盖的手上。”
几天后,陈三皮拄着棍子去镇上打酱油。
路过街角,一家新开的小饭馆吸引了他的注意。
招牌上画着一个极尽夸张的卡通铝锅图案,旁边写着“安心餐馆”。
门口的大喇叭正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语调循环播放:“本店特聘高人指点,采用‘三皮秘法’烹饪,驱阴避祟!凡进店消费者,免费赠送独家开光安眠符!”
陈三皮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老板一抬头,看清来人,瞬间呆住,继而爆发出狂喜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语无伦次:“您!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哎呀,我这小店蓬荜生辉!快,快请上座!求您给咱后厨这口锅开开光,保佑我们生意兴隆,保佑大家吃了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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