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火光自停尸房冰冷的金属表面一掠而过,倒映着一双死寂的眼瞳。
柜门无声地向外滑开,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与陈腐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三皮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眨眼,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具缓缓露出的尸体上。
没有腐烂,没有狰狞。
那是一具沉睡了三十年的尸体,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皮肤呈现出一种干燥的蜡黄色,面容安详得像是在午后打了个盹。
他左手紧紧攥着一枚暗淡无光的幽冥之眼结晶,那结晶的形态比陈三皮见过的任何一枚都要粗糙、原始。
而他的右手食指微微翘起,仿佛在无意识地敲打着什么节拍,指尖上,还沾着一点早已干涸、近乎黑色的汤渍。
陈建国。
陈三皮在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哭,眼眶干涩得发痛。
悲伤早已在南海那场焚尽一切的仪式里烧成了灰,如今剩下的,只有一种贯穿骨髓的、冰冷的认知。
他缓缓跪下,冰凉的地砖透过单薄的裤腿,刺得他膝盖生疼。
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最易碎的瓷器,轻轻掰开父亲那只僵硬的左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枚粗糙结晶的瞬间——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三十年前那个暴雨之夜的冰冷与潮湿,悍然冲入他的脑海。
雨点疯狂地抽打着锅炉房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年轻的陈建国搓着冻僵的手,盯着墙上那口老式压力锅。
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白菜粉条,是给夜班的同事们准备的宵夜。
就在这时,他胸口那枚刚刚配发下来、还带着塑料味的徽章突然亮起微弱的红光。
一道机械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他脑中响起。
【新订单。
收件人:0号床无名尸。
菜品:白菜炖粉条。
备注:趁热。】
陈建国愣住了,以为是系统出了故障。
可那催促的红光越来越急促,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搏动。
他犹豫再三,还是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用一个旧饭盒装好,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栋早已废弃的住院部大楼。
停尸房里,0号冰柜的门诡异地开着一条缝。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将饭盒放在床头,低声说:“你的……外卖。”
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竟然缓缓坐了起来。
它掀开白布,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机械地拿起筷子,吃了三口。
然后,它停下了,抬起头,空洞的眼眶“看”向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的陈建国。
“你也快饿死了吧?”尸体发出嘶哑的、像是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
随后,它将那碗还剩下一大半的白菜炖粉条,推回到了陈建国面前。
那一刻,陈建国腹中传来雷鸣般的饥饿感,那是一种超越了生理极限、仿佛连灵魂都要被一同吞噬的饥饿。
他看着那碗热气,鬼使神差地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当他吃完最后一口粉条时,他活了下来。
也就在那一刻,他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与“规则”共生的存在,一个既不属于生者,也不属于死者的……“夹生人”。
记忆的洪流退去,陈三皮猛地抽回手,大口喘着粗气。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不是第一个殉职的配送员,而是第一个“幸存者”。
他不是被系统杀死的,而是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责任”的饥饿,困在了那条送货路线上,三十年,不得解脱。
他将那枚属于父亲的、最原始的结晶紧紧攥在手心,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冰柜里那张安详的睡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埋葬着一切起始的医院。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废弃都市,重庆。
某栋摩天楼的地下三层停车场,那辆落满灰尘的老旧外卖电动车前,空气中的数据流正在发生最后的、剧烈的坍缩。
凌晨三点十七分,保温箱的屏幕上,所有狂乱的笑脸符号和无序的代码流骤然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行清晰、稳定、从未出现过的黑色宋体字。
“兄弟们,后台我改了权限。从今往后,没人能强制你们接单。系统还在,但‘必须完成’这条规则——我删了。”
文字闪烁了三秒,随即,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再无半点光亮。
仿佛只是为了留下这句遗言,老刀,这个诞生于系统协议底层的数据幽灵,燃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意识。
同一瞬间,从东京的地下水道到开罗的亡者之城,从纽约的废弃地铁线到莫斯科的秘密防空洞,全球所有还存活着的“复活者”,他们手中或新或旧的终端设备,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
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全新的交互界面。
在猩红色的“接单”按钮旁,赫然出现了三个灰白色的新选项:【拒绝】【搁置】【自定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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