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帝国的阴影,如同北地冬日的寒雾,迅速而沉默地笼罩着昔日东唐的疆域。金安陷落,皇统崩殂的消息,已不再是新闻,而是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压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的恐惧。铁必烈的定鼎九策像一套精密的枷锁,正在逐步收紧,而通往东南的道路,则成了无数不甘屈服者用生命去搏杀的一条血路。
在南方重镇岳星城,这种恐惧虽然不似北地那般迫在眉睫,却也如同悬顶之剑,令人寝食难安。城头虽尚未插上圣元的狼旗,但北边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和南逃难民带来的恐怖见闻,早已让城中人心浮动。
安乐侯府,坐落于城西,曾是钟鸣鼎食、车马盈门之地。如今,朱漆大门虽依旧紧闭,却难掩内里的惶惶不安。府邸的主人,安乐侯叶镇东,此刻正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一幅摊开的、墨迹新旧不一的东南诸州详图,眉头紧锁。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眼间依稀可见叶氏一族特有的轮廓。作为世袭的安乐侯,他并无实权,但凭借着爵位和不算浅薄的家底,在这岳星城也算是一号人物。然而,乱世之中,爵位和财富往往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尤其,他叶家还有一个绝不能为圣元所容的——虽然他极不愿承认,但那个数年前被家族排挤、最终离家游历的侄儿叶飞羽,如今竟成了东南抵抗力量的旗帜之一,那个传说中的!
这个消息,最初如同天方夜谭,他根本不信。那个父母早逝、在族中备受冷眼、性子孤僻沉默的少年,怎会摇身一变成为能阵斩蒙元名将、拥兵十数万的枭雄?但越来越多的细节传来,籍贯、年龄、甚至那手据说神乎其技的本领,都隐隐指向那个被他安排去守祖坟、后来又惹是生非被迫离家的侄儿。
侯爷,老管家叶福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脸上满是忧惧,刚得到密报,圣元的使者已到了刺史府,怕是……来者不善。城里几个大家族,都在暗中收拾细软了。
叶镇东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落在东南莽山一带。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不能再等了。福伯,按第二套方案,今夜子时,从密道走。
他并非莽撞之人。早在局势初现不稳时,他便开始暗中筹划退路。他利用身份之便,搜集了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南方,尤其是东南地区的地图、游记、水路志。他反复研究地形、道路、关隘,结合流民传闻和零星的商旅信息,精心规划了数条通往东南的路线,并根据局势变化不断调整。哪条路相对安全,哪里可以补给,哪里必须绕开可能的驻军点,他都了然于胸。
与此同时,财产的转移也在秘密进行。浮财大量变现为易于携带的金珠宝玉,而真正核心的、难以估价的传家之宝——几件堪称国宝级的古玩字画、一批珍贵的孤本典籍,则被他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藏匿于城外叶氏宗祠下一处绝密的暗格之中,参与此事的,仅有叶福和两名几代效忠、绝对可靠的哑仆。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人无法抵达,这些财富也要为叶家留下一线复兴之机。
子夜时分,岳星城万籁俱寂。安乐侯府后院假山下的密道悄然开启,叶镇东携着夫人、一双年幼儿女,以及叶福和十余名忠心耿耿、身手不凡的部曲家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繁华即将散尽的城池。他们没有惊动任何族人,也没有带走大量仆役,轻车简从,如同水滴汇入南下的暗流。
逃亡之路,瞬间将侯府的尊严与安逸击得粉碎。他们混在庞大的流民队伍里,曾经的侯爷夫人不得不学着辨认野菜,年幼的子女啃着粗硬冰冷的干粮,脸上写满了惊恐。叶镇东褪下锦袍,换上粗布衣裳,刻意弄污了面容,但他眉宇间那份气度,以及队伍中那些训练有素的部曲,仍让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这格格不入引来了无数窥伺。溃散的兵痞、啸聚的山匪,几次三番试图扑上来撕咬。全靠叶福和部曲们的悍勇机警,以及叶镇东关键时刻果断舍弃部分财物吸引注意,他们才屡次化险为夷。最大的威胁来自圣元的游骑兵,那些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骑兵,用弓箭和马刀肆意收割生命。每一次远远看到骑兵扬起的尘土,所有人都要亡命般躲入沟壑树林,屏息凝神,直到死亡的铁蹄声远去。
饥饿、疾病、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叶镇东看着家人日渐憔悴,心中的煎熬远胜于身体的疲惫。他埋藏的那些财宝,在此刻毫无用处,反而成了沉甸甸的负担。南下的流民越聚越多,关于和凤凰郡主的传说,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叶镇东混在其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既希望那个就是自己的侄儿,或许能得一线生机;又深深恐惧,恐惧叶飞羽对当年叶家的冷漠刻薄怀恨在心。自己这个落魄侯爷前去投奔,岂不是自投罗网?当年族人对他们母子何其凉薄,自己虽未主动加害,却也选择了明哲保身,袖手旁观,甚至最后将他派去守坟,虽存了让他清静的心思,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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