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天岭下,新辟的校场以黄土与砾石压实,占地辽阔,如今已成为凤凰道全军目光汇聚之焦点。教导队第一期百人名单以朱笔书于丈许长的白榜之上,高悬于点将台侧。入选者无不昂首挺胸,顾盼自雄,行走间步伐都带着风,引得同袍羡慕注视;落选者虽垂头丧气,然目睹教导队优厚待遇与远大前程,胸中亦被激荡起更烈的斗志,纷纷于暗中咬牙发誓,定要勤学苦练,下次遴选必争得一名额。
然而,真正如同在滚油中倾入冷水,彻底引燃全军热议乃至争议的,是紧随其后颁布的“考核司”详尽条例细则。
条例明文规定:自即日起,凤凰道麾下全军,自最低阶之伙长起,至上至偏将、校尉,每季度皆需参与由考核司统一组织的全面考评。考核分为“武略”(兵法策问、沙盘推演)、“阵技”(军阵操演、兵器运用)、“体能”(弓马、负重、耐力)、“文书”(识文断字、军令撰写、粮草计算)四科。每科评级分甲、乙、丙、丁四等。综合评定,连续两季考评为“丁”者,无论原有官阶资历,即刻降职或调离现岗,转入辅兵或后勤序列;反之,连续两季获评“甲”等者,非但月饷翻倍,更能获得研修更高深武学心法、兵法典籍的珍贵机会,并可优先配备神机坊打造之新式军械。最引人瞩目、亦最引发震荡的,是条例末尾附加的一条由叶飞羽提议、经杨妙真亲自朱批核准的铁律:“今后所有基层军官之擢升,必从历次考核优异者中择取,唯战时立有特殊功勋者,方可另行评议,破格提拔。”
此条款一出,几乎彻底堵死了以往那些倚仗资历老、关系硬,却庸碌无为混日子的老行伍们的晋升之路,也将“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九字冰冷而残酷的法则,毫无遮掩地明晃晃摆在了每一位军官的面前。
军中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瞬时汹涌澎湃。
“岂有此理!简直是胡闹!”一名满脸虬髯、身材魁梧的营尉,在校场边的箭跺下愤愤不平地低吼,周围聚拢着几名同样面色阴沉、心有戚戚的中层军官,“老子当年跟着老王爷起兵,在尸山血海里刀头舔血的时候,那姓叶的娃娃怕是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如今竟要考校老子什么‘文书’?老子这辈子认得的字,加起来他娘的还不满一箩筐!”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夯土墙上,震落簌簌尘土。
“王营尉说的是!还有那劳什子体能考核,我等年纪见长,如何与那些十七八岁的愣头青比拼耐力?这分明是刻意刁难!”
“听闻这一切,皆是那位叶先生的主意…一个外来人,于军中根基浅薄,懂什么带兵打仗、行军布阵的真章?”
不满的低语如同瘟疫,在营房间悄然蔓延。虽无人敢明目张胆违抗靖安堂颁布的军令,但消极观望、阳奉阴违的抵触情绪,却如同阴霾般笼罩下来,使得首次全军考核尚未开始,气氛已变得凝滞而紧张。
这一切波澜,自然悉数落在了杨妙真与看似不管事、实则洞若观火的叶飞羽眼中。
“果不出你所料,阻力甚大。”靖安堂内,杨妙真指尖轻轻敲打着案上那卷墨迹未干的考核名册,眉宇间凝着一丝冰冷的锐气,“尤其是父王时代留下的几位老将,仗着昔年功勋与资历,明里暗里,颇多非议微词。”
叶飞羽歪在一张太师椅中,正用一把小巧锉刀,漫不经心地修磨着指甲,闻言头也不抬:“再正常不过。动了人家安身立命、混吃等死的根本,还不许人家吱哇乱叫几声?无妨,找只叫得最响的鸡,宰了给猴子们看清楚,自然就消停了。”
“鸡?”杨妙真凤目微转,看向他。
“就那个嗓门最大、四处嚷嚷‘认得字不到一箩筐’的王营尉。”叶飞羽吹了吹指甲缝里的灰,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不是口口声声抱怨新规不公,轻视老将经验吗?简单得很。考核司不是要搞首期‘武略’模拟推演吗?就让他,再带上他麾下那几个同样怨气冲天的队正,作为守方…嗯,他们的对手,就让那个刚刚在教导队体能关拿了‘甲上’评价、名叫石柱的刺头新兵,让他随便挑九个同样刚从教导队筛出来的新兵蛋子,作为攻方。”
杨妙真闻言一怔:“以老兵营尉对阵九名新卒?这…实力是否过于悬殊?恐难以服众。”
“兵者,诡道也。胜败岂独系于人数多寡?更在于调遣得法,应变有方。”叶飞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推演的具体规则,由我来定,保证‘公平’得很。正好也让所有人都睁眼看看,是过往那点资历和经验有用,还是实打实的应变学习能力有用。”
杨妙真目光骤然闪亮,瞬间明了叶飞羽此举的深意:这是要在一场预设的“不公平”对决中,用最直观的结果,粉碎所有基于资历的傲慢与偏见!“好!就依你所言!届时,本郡主亲自到场督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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