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如同被重锤敲碎的玻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悍然打破。
人群,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劈开的潮水,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从那片由敬畏与恐惧构成的“真空”地带,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在这片充满了雄性荷尔蒙与暴力气息的法外之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拥有着无可争议的权威的女人。她年约双十,身着一身利落的紫色劲装,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宽皮带,脚下是一双便于行动的薄底快靴。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经受海风吹拂的、健康的小麦色。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银簪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如同深潭般、令人看不透深浅的眼眸。
她的身后,跟着四名身形剽悍的护卫。他们没有携带刀剑,只是双手负后,沉默地站着,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凝如实质的杀气,却在他们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好,我是蒋家的家主,蒋梦。”
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像两块玉石在相互撞击。没有丝毫女子的娇柔,只有一种久居上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干脆与直接。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些还在冒着青烟的靶子残骸,越过了那支尚有余温的火枪,如同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了商砚辞的脸上。
“我们,对你的这种火枪,十分感兴趣。”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可不可以,合作?”
商砚辞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鱼,上钩了。而且是一条远比他预想中要大、也更具攻击性的鲨鱼。
“当然可以。”他脸上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谦和笑容,“我叫商砚辞。那……来我们方家详谈吧。”
“好。”蒋梦点了点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欣赏的,正是商砚辞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她对着商砚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不像是在请求,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请带路吧,商砚辞。”
从试验场到方家据点的路,并不遥远。但这段路,对于蒋梦而言,却仿佛是一场跨越了数个世纪的、充满了魔幻色彩的朝圣之旅。
她以为,她即将看到的,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如同军事堡垒般的家族坞堡。然而,当她跟随着商砚辞,绕过一片看似寻常的丘陵,当那片隐藏在山坳深处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工业奇迹,如同海市蜃楼般轰然撞入她的眼帘时,即便是她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一方枭雄,也彻底地,失语了。
商砚辞先带着蒋梦逛了逛。
这并非一次寻常的领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彻底颠覆旧有世界观的布道。他们穿过一道厚重的铁门,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呻吟般的声响。门内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是江南深秋的萧瑟,是枯叶与寒霜;门内,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焦炭、滚油与灼热金属的狂暴热浪,仿佛一步踏入了某个正在衍化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太古世界。
蒋梦的眉头,在那股刺鼻的气息冲入鼻腔的瞬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她习惯了海风的咸腥,习惯了船木与桐油的味道,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充满了陌生与格格不入的压抑。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眼前那片广阔的、被无数奇异造物所填充的工场时,那份属于海之女儿的骄傲,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里没有江南园林的精致与婉约,只有一种冰冷的、充满了压倒性力量感的粗犷之美。数十座高大的砖石建筑,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逻辑排列着,彼此之间由无数粗大的铁管与架在半空中的木质轨道相连,如同一头庞然巨兽裸露在外的筋骨与脉络。空气中,回荡着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咚……咚……”的沉闷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大地为之微微震颤。远处的几座高耸烟囱,正不知疲倦地向着铅灰色的天穹,喷吐着浓重的、黑黄色的烟柱,如同为这头巨兽献上的祭品。
“这里……”蒋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究竟是何处?”
“我的世界。”商砚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创造者的自豪。
商砚辞没有给她过多适应的时间,径直将她引向那巨响的源头。那是一座半开放式的巨大厂房,厂房的中央,盘踞着一头真正的钢铁巨兽——一台蒸汽驱动的锻锤。它丑陋、粗犷,巨大的汽缸如同黑色的铁塔,连接着复杂的杠杆与活塞,但在蒋梦眼中,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头海中巨兽,都更具威慑力。
“看好了。”
随着商砚辞的一声令下,几名浑身沾满油污的工匠拉动了巨大的阀门。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巨龙打了个哈欠般的嘶鸣,白色的高压蒸汽猛地冲入汽缸。那重达数千斤的巨大锤头,被一股无形的神力缓缓托起,然后,在到达顶点的瞬间,轰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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