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岛的夏日,是一座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粘稠得如同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团滚烫的、夹杂着咸腥海风与草木**气息的湿热棉花。天空,被毒辣的日头炙烤成一片惨白,连一丝云的影子都吝于给予。
试验场,便设在这座蒸笼的最底层。一片被刻意清空的开阔地上,气氛比天气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场地的边缘,如同退潮后被留在沙滩上的鱼群,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的目光,如同无数支无形的、淬了毒的箭,尽数聚焦在场地的中央——那个手持一杆造型奇特黑色铁棍的年轻人,商砚辞。
这是一场审判。一场对新旧两个时代力量的公开审判。
人群,被无形的界线,清晰地分割成了几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最内圈的,是方家的核心匠师。他们一个个神情复杂,既有参与了这件神物创造的骄傲,眼中却又藏不住那份属于旧时代手艺人的、对这件“非人力所能及”的造物的深深疑虑与敬畏。他们代表着传统技艺的巅峰,此刻,却像一群即将被神谕抛弃的旧祭司,忐忑地等待着新神的降临。
外围一些的,则是一群截然不同的人。他们皮肤黝黑,身材剽悍,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野性。他们是这片法外之地的原住民——海盗与私枭。大明的海禁国策,将他们从安分的渔民与商人,逼成了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他们不关心什么“格物致知”,不理解什么“膛线闭锁”。他们只认一样东西——力量。一种能让他们在官府水师的围剿中活下来,能让他们从那些满载着丝绸与瓷器的商船上抢到更多财富的、**裸的力量。他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评估这件新“玩具”的成色。
而散布在人群最外围的,则是几个衣着体面、眼神精明的身影。他们是往来于此地的各路豪商的代表。他们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秃鹫,盘旋在权力的上空,时刻准备着从任何一场权力的更迭中,分一杯羹。
这不仅仅是一场武器测试。这是一场政治宣言。在这片王法不存、强者为尊的孤岛上,商砚辞与他背后的方家,正试图用这根黑色的铁棍,重新划定这片黑暗森林的权力版图 。
场地的另一端,七十米开外,静静地矗立着这次审判的“被告”——一具用硬木扎成的、与真人等高的靶子。靶子的胸前,用皮带牢牢地捆绑着一件明晃晃的、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物件——一件由方家最好的铁匠铺锻造、厚达4毫米的精钢胸甲。这,是大明边军最精锐的骑兵,才有可能装备的顶级防具。
商砚辞动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冗长的开场。他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枪。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只见他右手拇指轻轻一拨,枪机尾部的闭锁杆应声抬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枪膛。他的左手,如同幻影般从腰间的弹药包里取出一枚纸壳包裹的“弹药”——那并非后世那种一体化的定装子弹,而是一种过渡时期的产物:由桑皮纸包裹着定量火药和一枚浑圆钢弹的简易弹药包 。他用牙齿“嘶”地一声咬开纸包的尾部,将火药与钢弹一并倒入枪膛,然后反手将闭锁杆猛地向下一压。
“咔。”
那声清脆的、充满了机械美感的闭锁声,在这片落针可闻的死寂中,显得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令人心悸。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三息之间。
他抬枪,抵肩,瞄准。
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与智慧光芒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透过那简陋的觇孔与准星,七十米外的那个冰冷的铁甲人,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变成了一个抽象的、即将被抹除的坐标。
他扣动了扳机。
“砰——!!!!”
那不是火铳沉闷的、如同打雷般的轰鸣。那是一种更为尖锐、更为狂暴的、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都彻底撕裂的炸响!一团浓密的、混合着硫磺气息的白色烟雾,从枪口喷涌而出。
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七十米外,那具木靶的胸前,猛地爆开了一团刺目的火星!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
然后,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被那声前所未有的巨响震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场中那呛人的硝烟。
靶子,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但它胸前那面坚不可摧的精钢胸甲,那个被所有海盗视为噩梦的、足以抵御寻常刀剑劈砍与火铳轰击的“铁龟壳”,此刻,却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边缘光滑、向内翻卷的、拳头大小的、触目惊心的洞!
阳光,穿过那个洞,在靶子身后的土地上,投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形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光斑。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试验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