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山最后一笔落下,那积郁了近百年阴邪与怨气的墓碑,仿佛成了一座被点燃的火山。金光并非一闪而逝,而是如同熔岩般,从他血书的名字上喷薄而出,瞬间将整片山林笼罩。
那是一种温暖而霸道的光芒,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之力。
盘踞在山间的阴风,在这金光下如同积雪遇上烈阳,无声无息地消融。那些萦绕在耳边的鬼哭狼嚎,也化作了一声声解脱般的叹息,最后归于沉寂。空气中那股刺骨的寒意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初晴般的清新。
山林,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鸟儿的鸣叫重新响起,清脆悦耳,像是对这场无声战争的终结献上礼赞。
金光渐渐收敛,如潮水般退回了墓碑之中。
墓碑的正面,钟山用血与朱砂描摹的祖先名讳,此刻不再是刺目的暗红,而是沉淀成了一种古朴的暗金色,仿佛那些字迹本就刻在那里,历经了千百年岁月,与石碑融为了一体,庄重而威严。
而在墓碑的背面,那道扭曲如毒蛇的“断代符”,在金光的最后一缕光芒扫过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邪性的支撑,干枯、脆化。一阵山风吹过,那暗红色的符文竟化作了极细的黑色飞灰,被风一卷,便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石碑还是那块石碑,只是那股附着其上、纠缠了钟家几代人的阴邪之气,已经荡然无存。
钟山倒在墓碑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在一条漆黑无光的河流中漂浮。河水冰冷刺骨,河底伸出无数双枯瘦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踝,将他往下拖拽。他能看到那些手的尽头,连接着一张张与他血脉相连、却又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太爷爷、爷爷、父亲、哥哥……
他们都在水底,用一种无声的绝望看着他,似乎在说:下来吧,这是我们钟家人的宿命。
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身体一点点下沉,冰冷的河水即将没过他的头顶。就在这时,一束金光从水面之上投射下来,穿透了漆黑的河水,照在了他的身上。
那光芒是如此温暖,让他冰冷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更奇异的是,光芒所及之处,那些抓住他的枯手,竟如同被灼烧般,纷纷松开。河底的祖辈们,脸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在金光的照耀下,也渐渐变得平和、安详。他们不再拉扯他,而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微笑,身影慢慢淡去,融入了漆黑的河底。
钟山感觉脚下一轻,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浮起。
他冲出了水面。
……
当第一缕晨曦穿过树梢,照在钟山脸上时,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陌生的树影,和一片洗练过的湛蓝天空。
他还活着?
他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那根用来写字的手指,血肉模糊,传来阵阵刺痛,但除此之外,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不,不对。
不是不适。是……太舒适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是要飘起来。那种常年盘踞在骨髓深处,让他睡觉都不踏实的阴寒之气,消失了。那种仿佛背后随时站着一个索命恶鬼的沉重感,也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活力,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里涌现出来,汇入他的心脏。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每一次搏动,都将温暖的血液输送到全身,带来蓬勃的生机。
这……这就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感觉吗?
他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布满的冷汗早已干涸,此刻,掌纹清晰,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红润。
他缓缓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想起了陈玄的话。
“是死是活,就在你那一笔之内。”
他活下来了。他赌赢了那不到一成的生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从他的胸腔里猛地冲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双臂间,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为祖辈父兄挣脱宿命的悲怆,更有对那个远在江城、躺在椅子上指点江山的年轻人的无尽感激。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喉咙沙哑,直到流干了积攒了四十四年的泪水。
他慢慢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麻木不堪,但他却站得笔直,像一棵被暴雨冲刷过后,重新挺立的青松。
他转过身,对着那座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祖坟,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世界在他的眼中,仿佛被重新上了一层鲜亮的色彩。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山间的野花,色彩斑斓;就连空气中泥土的味道,都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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