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泽庄的水泥院子被这场瓢泼大雨冲刷得纤尘不染。
水泥屋子地上散落着几枚烟头,烟蒂上的火星早已熄灭,只剩下焦黑的痕迹;青砖垒砌的新式房屋立在那里,屋顶的瓦片还在滴着水。
这般景象落在朱槿眼里,总让他生出几分恍惚 —— 这哪里像是朱元璋尚未登基的元末乱世?倒有几分像穿越前,他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见过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的青砖房,只是没有一地的烟头,只有晒在院子里的稻谷和外婆唤他吃饭的声音。
朱槿思绪才从方才与朱标对峙的窒息感中抽回。那时朱标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承认 “是孤和父皇默许的”,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直到此刻,胸口还残留着隐隐的疼。
大雨早已停了,快到八月的天,本该带着夏末的暑气,此刻却刮起了几分清冽的凉风。风掠过他身上未干透的衣袍,湿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薄薄的冰,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他抬手拢了拢衣襟,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咳嗽,咳嗽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也震得他胸腔发闷。
“蒋瓛。” 朱槿朝着院门口唤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门侧无声走出 —— 正是蒋瓛。
他一身玄色劲装沾了不少雨气,衣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头发也湿了大半,几缕发丝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领里。显然,他在屋外淋了许久,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自打朱槿冒雨骑马冲出吴王府时,蒋瓛就攥着缰绳跟在后面。
那时朱槿回头,眼神里满是怒火,厉声呵斥 “不必跟来”,蒋瓛却没真的停下。
他默默牵着马,隔着半里地的距离,远远地跟在朱槿身后。一路护着朱槿到了这勋泽庄,之后便守在门口的廊下,连脚步都没敢挪一下,生怕打扰了朱槿。
这是他第一次见朱槿发如此大火气,平日里的朱槿总是温和的,哪怕是下令处置人,也带着几分从容;可方才的朱槿,眼底的怒火像要烧起来,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戾气,让蒋瓛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属下在。” 蒋瓛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方才在雨中的等待不过是寻常小事。
朱槿的目光落在院角的积水洼上,看着风一吹,水珠在水面砸出一个个小坑,坑洼里映着天空的流云,转瞬又被新的水珠覆盖。
他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如今蓝玉在军中表现如何?” 语气听不出情绪。
蒋瓛抬眼,飞快地扫了朱槿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如实回话:“回公子,蓝将军近来在营中规矩得很。每日天不亮,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到校场督查训练了,士卒的阵法、骑射,他都亲自上手指点,连哪个小兵的弓箭拉得不够满,哪个的步伐错了,他都能指出来。从前他偶尔会犯‘晚起赖床’的毛病,侍卫得在帐外唤好几声才肯起来,如今不用人唤,他自己就能准时到营。昨日晌午,天太热,有个小兵中暑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还是蓝将军亲自把人背到医帐的 —— 那小兵有一百三十多斤重,蓝将军背着他跑了半里地,到医帐时,自己的战袍都被汗浸透了。军里的人都说,蓝将军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倒真有几分大将的样子了。”
朱槿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有意外,没想到自己的敲打竟真的让蓝玉变了这么多;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底。
果然,在自己的干预下,蓝玉和上一世那个目空一切、连朱元璋都敢顶撞的嚣张模样天差地别。可转念一想,历史上蓝玉在朝堂上拍案而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反驳朱元璋 “陛下这是不信老臣” 的狂傲;再想起常婉静躺在病榻上的模样 —— 她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最后香消玉殒时,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胸口便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每吸一口气,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肺腑。
哪怕已是两世为人,朱槿还是无法接受这所谓的帝王手段。
他清楚地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还带着现代人的思维,觉得自己成了朱元璋的儿子,就算不能锦衣玉食、逍遥快活,至少也能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那时的他,对这个时代的残酷没有半分概念,只在史书上读过 “元末乱世,民不聊生”,可文字终究是冰冷的,远不如亲眼所见的冲击来得猛烈。
第一次他亲眼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土地 —— 原本肥沃的良田被马蹄踏得面目全非,地里的庄稼倒在泥泞里,发着腐臭的味道;村落里的房子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黑黢黢的房梁歪歪斜斜地架在那里,像一具具骸骨;路边的沟渠里,堆满了饿死的人,他们的身体早已干瘪,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有的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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