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差们磕头如捣蒜的求饶声,在空旷的河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沈砚面沉如水,并未因他们的告饶而有丝毫松动。他目光如刀,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最终落在为首的粮差身上。
“县丞?”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平原县县丞,姓甚名谁?他让你们拖延至何时?除了拖延,还让你们做了什么?一五一十,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他目光瞥向戚报国手中那杆闪着寒光的迅雷铳,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威慑。
那粮差头子浑身一颤,再不敢隐瞒,带着哭腔道:“是…是县丞赵德柱赵大人!他说…说聊城那边催得不急,让兄弟们…让兄弟们慢点走,路上…路上若能‘折损’一些,也是…也是常情……”他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深知“折损”二字的含义。
“折损?”张清芷冷笑一声,走到粮车旁,用短剑剑鞘挑开一个粮袋的封口,里面露出的竟是掺杂了大量沙土和霉变米粒的糟糠!“这就是东昌府常平仓的赈灾粮?这就是你们敢在路上‘折损’的底气?!”
眼前景象,让在场所有兵士、弟子,乃至远处观望的流民都倒吸一口凉气。以次充好,克扣军粮已是重罪,这直接以沙土糟糠冒充赈灾粮,简直是丧尽天良!
沈砚眼中厉色一闪,喝道:“戚把总!将这几个蠹虫给我绑了!与安德驿那两个贪墨驿卒一并看押!待到了聊城,交由巡按御史一并严审!”
“是!”戚报国声如洪钟,带着弟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将面如死灰的粮差们捆得结结实实,扔到一旁看管起来。
这边处置了粮差,那边的流民却依旧眼巴巴地望着粮车,尤其是那几个被打伤的,以及抱着饿得奄奄一息孩童的妇人,眼中是绝望与一丝微弱的期盼交织。
吴有性早已带着医童上前,为受伤的流民检查伤势,敷上金疮药。他看着那些因长期饥饿而面色蜡黄、腹大如鼓的孩童,眉头紧锁,对沈砚低声道:“沈百户,这些人,尤其是孩子,怕是撑不到聊城领粥了。眼下虽有这问题粮车,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砚目光扫过粮车,又看向马车方向。车帘依旧低垂,但他知道,里面的小郡主一定在听着,看着。
就在这时,张清芷走到马车旁,低声对着车厢说了几句。随后,她转身,朗声对众人,尤其是对那些流民说道:“郡主有令:此间粮车既已查没,其中若尚有可食之米,即刻就地取用,熬制稀粥,先救眼前危急!所有流民,依序排队,老弱妇孺优先!吴太医,烦请您甄别粮食,万不可让霉变之物入口。”
此言一出,流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暂的寂静后,是劫后余生般的啜泣和感激涕零的叩拜。
“谢郡主恩典!谢青天大老爷!”
吴有性立刻指挥医童和几个看起来还算有点力气的流民,仔细筛查粮袋,将其中尚可食用的部分小心分离出来。李半天和几个吴钟弟子则主动帮忙架锅拾柴,很快,河边就升起了袅袅炊烟,米香(尽管掺杂着些许霉味)开始弥漫,驱散了些许死亡的阴影。
沈砚则与戚昌国、张清芷走到一边,低声商议。
“平原县县丞赵德柱竟敢如此妄为,恐怕不止他一人之力。”戚昌国看着舆图上的平原县治所,沉声道,“这背后,或许与‘雀儿’提到的东昌府常平仓亏空案有关联。”
张清芷点头:“不错。粮差拖延行程,或许就是在等上游的指令,或者方便某些人做平账目。我们截下这批粮,等于打草惊蛇。接下来去平原县城,需更加小心。”
沈砚沉吟片刻,决断道:“平原县城,我们不必进去了。目标太大,容易陷入被动。我们按原计划,绕城而过,直奔聊城。将此件情况,连同赵德柱的罪证,一并快马呈报汪抚台和即将抵达的赵世卿钦差。他们手握尚方宝剑,处理起来名正言顺,也更雷霆万钧。”
他顿了顿,看向那几辆粮车:“这些粮食,留下足够此地流民数日果腹之量,其余……封存,派得力人手,直接押送往聊城,作为赵德柱贪腐的直接物证!”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当稀粥的香味真正在空气中浓郁起来时,流民们捧着破碗,眼中终于有了点火气。一个老妇人将第一口稍微稠一点的粥喂给怀里虚弱的小孙子后,朝着马车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车马再次启程时,已是午后。他们没有走向平原县城的方向,而是按照戚昌国规划的路线,绕城而行,继续向东南进发。
车厢内,朱徵妲依旧安静地坐着。窗外掠过的,依旧是荒芜的田地和偶尔可见的流民身影,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沉静。她的小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片枯叶,但她没有再看窗外,只是低着头,用指尖细细描摹着叶片的脉络,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张清芷轻轻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低声道:“郡主,做得对。救不下天下人,但遇见一个,便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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