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胸中那股沸腾的杀意,最终还是被卢象升硬生生劝了下来。这场景何其相似——就如同当年他热血上涌,提着天子剑要去陕西砍了为非作歹的秦王,结果被孙传庭死死拦住时一模一样。
一番折腾之后,乾清宫终于重归寂静。朱由检喘着粗气坐下,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理智开始回笼。
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道理他懂。但现实的问题却摆在面前:《大明律》是太祖钦定、维系天下的根本**,其权威甚至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它不是不能改,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他身为皇帝,强行下旨更改“干名犯义”这等核心条款,必然招致整个文官集团的剧烈反弹和软性抵制。旨意出了皇城,恐怕就真的成了一纸空文。
他不可能把天下所有不执行新法的官员都砍了——若真那样,谁去收税?谁去断案?谁去治理这庞大的帝国?难道要他这个皇帝事必躬亲,从早到晚去处理无穷无尽的琐事?这根本不现实。
“唉……”朱由检揉着发胀的额角,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被紧紧束缚。改革之难,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他对着眼前的死局苦思冥想,试图找出一条既能匡扶正义又不至于引发朝堂地震的两全之策时,新的麻烦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捧着一摞刚送到的奏疏,近乎屏息地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御案的右上角——那是专门摆放紧要奏章的位置。
最上面的几份,封皮格外醒目。一份来自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唐世济,另一份来自刑科都给事中李清,还有几份则出自南京六科廊那些以风闻奏事为能的言官之手。甚至可能还有一份来自都察院右都御史钱谦益。
根本不用翻开,朱由检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里面会写些什么。恐怕已经风闻了今日乾清宫前的这场风波和李氏告夫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弹劾的奏疏,到底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南京城内,皇帝欲亲斩虐妻监生、却被重臣拦下的消息,以及那桩惊世骇俗的“妻告夫”案,在街巷坊间激起了远比官场更为汹涌复杂的波澜。
对于读书人、乡绅以及那些自诩为“道德中坚”的阶层而言,此事引发的首先是巨大的焦虑和强烈的批判。茶肆、文会之中,处处可闻忧心忡忡的议论。
“荒唐!真是荒唐至极!”一名老秀才在茶馆里顿足捶胸,“妻告夫,纲常逆乱之始也!长此以往,夫不夫,妻不妻,家不成家,国将何以为国?”
“陛下虽有仁心,奈何被奸佞小人蒙蔽!那锦衣卫鹰犬,为了逢迎上意,竟连祖宗法度都不顾了!”另一人附和道,言语间将矛头指向了李若琏。
他们担忧的并非周室成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赖以生存的伦理秩序被动摇。许多士绅家庭甚至开始严厉约束家中女眷,告诫她们安守本分,切勿听闻外界“邪说”。
然而,在市井巷陌、贩夫走卒之间,却涌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酒馆、码头、集市上,人们交头接耳,虽不敢大声喧哗,言语间却大多带着一种隐秘的快意。
“嘿!听说了吗?那周监生被锦衣卫的老爷锁了!就因为他往死里打自家婆娘!”
“该!这种男人,仗着读了几本书,有点功名,就不把女人当人看!早该有人治治他了!”
“还是皇上圣明啊!虽说没砍成,但能为了一个妇人发这么大的火,总是个心思!”
尤其是许多深受家庭暴力之苦的妇人,更是将此视为一线微光,在洗衣、织补时悄悄交换着眼神,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同情,也有一种压抑已久的期待。
南京城内的说书人和戏班子,嗅觉最为灵敏。短短数日内,各种改编段子便已悄然出炉。有的依旧站在卫道立场,痛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但更多为了吸引市井听众的,则开始渲染“恶夫遭报”、“弱女鸣冤”的情节,虽然依旧不敢明目张胆褒扬“告夫”行为,却将周室成描绘得无比丑恶,间接地将同情给予了李氏。这些故事在民间快速流传,进一步搅动了舆论。
当然,绝大多数百姓仍处于深深的观望和固有的恐惧之中。他们既期待皇权真能如话本里那般“为民做主”,又根深蒂固地害怕“礼法”的强大力量。他们担心这只是昙花一现,担心李氏最终会遭到更严厉的报复,担心自己若有效仿之心,会落得更为凄惨的下场。这种“盼青天”又“怕官府”的矛盾心理,最为普遍。
正当朱由检对着《大明律》条文和那堆弹劾奏疏感到束手无策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
“朕真是蠢!竟被这群腐儒带进了沟里!”他猛地一拍大腿,“跟他们辩什么律法条文?朕是皇帝!朕有的就是特权!”
困扰他的核心,在于李氏“妻告夫”本身程序上的原罪。那么,解决之道就变得异常简单——直接动用皇权,将这份“原罪”赦免掉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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