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此番动用锦衣卫绕过常规司法程序直接拿人的雷霆手段,彻底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此举无异于向整个南京乃至江南的官僚体系宣告:皇权将凌驾于一切旧有规则之上。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盘根错节的南方官场。
以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钱谦益、南京户部尚书郭之奇、南京礼部侍郎王铎等清流领袖为代表的官员集团迅速行动起来,开始了新一轮猛烈的弹劾攻势。奏疏言辞激烈,引经据典:
“陛下临御天下,当垂拱而治,委任有司,岂可纵容厂卫鹰犬越俎代庖,扰乱祖宗法度!”
“锦衣卫擅拿士绅,不经三法司审讯,置国朝律例于何地?开此恶例,则天下士大夫皆可危矣!”
“李若琏以缉事之权,行审判之实,酷烈专横,恐非国家之福,伏乞陛下明察,收回成命,以安人心!”
然而,朱由检这十年皇帝并非虚度。他早已料到会有此反应,后续手段安排得环环相扣。就在弹劾奏疏纷至沓来之时,李若琏的动作更快。镇抚司在锁拿徐弘昌叔侄后,以极高效率收集、固定了其强占民田、贿赂官员、欺压良善的诸多铁证,形成完整案卷。
随即,李若琏并未将人犯长期羁押在诏狱,而是依据程序,将一干人犯连同所有证据、证词,悉数移交给刑部。这一步,巧妙地将案件从“厂卫非法抓人”的争议,转入了“刑部依法审理”的正轨。
此时,朱由检亲自任命的内阁首辅兼刑部尚书钱龙锡的作用便凸显出来。这位深得皇帝信任、且自身就以干练强硬着称的重臣,毫不含糊地接过了烫手山芋。
刑部大堂之上,钱龙锡亲自坐镇主审。面对铁证如山,他雷厉风行,快审快结。所有审判程序公开进行,但节奏极快,根本不给外界插手和说情的时间。判决完全依照《大明律》条文:“徐弘昌,倚势强占民田,罪证确凿,依律徒三年,追没赃产,赎锾罚银!”
“徐文炳,身为吏员,勾结豪强,贪赃枉法,罪加一等,流徙千里!”
每一句判决都引据律法,堂堂正正,堵得那些弹劾的言官一时语塞——陛下并未滥用私刑,最终仍是交由刑部,依《大明律》明正典刑。厂卫拿人虽有争议,但结果却是依法判决,这让钱谦益等人“破坏法度”的指控,顿时显得苍白无力。
钱龙锡借此案向南京百官乃至天下昭示:陛下并非要破坏法制,恰恰是要以更果断的方式,重启并扞卫被你们扭曲了的《大明律》的权威!
正当朱由检为自己以铁腕手段推开新政、震慑江南而暗自得意时,南京城内却爆出了一桩大案。此案并非骇人听闻的凶杀、械斗或仇杀,但其棘手程度,却远胜于前者。
自皇榜贴出,锦衣卫雷厉风行锁拿徐弘昌叔侄后,百姓心中那点希望之火被彻底点燃。他们相信了皇帝“为民做主”的承诺,争先恐后地涌向锦衣卫衙署,递上状纸,只盼着这柄来自京师的“天子快刀”,能斩断多年来的冤屈与隐忍。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日,这是一个注定要写入南京记忆的日子。
清晨时分,衙署外照例已排起长队。当日轮值的,是原北镇抚司天津千户李国禄。此人作风强悍,心思缜密,正是李若琏从北方带来的嫡系精锐,深受信任。他处理这些积压的陈年旧案已是驾轻就熟,无非是豪强占田、胥吏害命、官府相护那一套。他麻利地收着状纸,签发驾帖,派出手下缇骑四处拿人,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就在这喧闹却有序的氛围中,一名女子的出现,让一切陡然改变。
只见一名衣衫略显凌乱、发髻散落的年轻女子,奋力挤出人群。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青紫淤血,清晰可见,显然是新伤未愈。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状纸,扑通一声跪倒在队伍最前方,无视周遭所有目光,将状纸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凄厉的高声喊冤:“民女有血海冤情!状告南京国子监监生周室成——当街行凶,肆意殴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啊!”
李国禄起初并未在意,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干练模样,熟练地收下状纸,瞥了眼被告的名字——周室成。不过是个监生,他心下不以为意,当即签发驾帖,派了两名得力手下前去拿人。
缇骑很快便将那周室成从国子监带回衙门。此人看上去倒是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模样,只是眼神游移,透着几分虚浮之气。李国禄按惯例升堂问话,一拍惊堂木,喝道:“周室成!李氏状告你当街行凶,肆意殴打于她,你可认罪?”
堂下周室成先是愕然,随即竟露出几分混不吝的痞气,昂首反驳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夫妻之间,闺房之内,偶有争执磕碰,不过是寻常家务事,何来‘行凶’、‘殴打’之说?岂不闻古语云‘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乃我家中私事,不劳官府过问!”
李国禄闻言,眉头紧锁,心中已觉不妙。他立刻命人将告状的李氏再次传上堂来细问缘由,同时派人急速核查周室成的身份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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