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小院的墙头上,此刻正上演着大明官场百年未见的奇景。三架木梯并排架着,应天巡抚荆本澈居左,按察使陈子贞居中,徽州知府赵铭远在右,三位绯袍大员如同市井小儿般扒着墙头,与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对峙。
《大明律·户律》明载!
陈子贞须发皆张,举着刚从袖中掏出的律法抄本,这宅院、布庄、银钱,都该归方氏母女所有!
墙外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反对声:陆家族产岂容外人染指!
赵铭远急得直拍墙砖:尔等袭击朝廷命官,已是重罪!现在退去尚可从轻发落!
知府大人好不讲理!
一个白须乡绅拄着拐杖上前,我陆家在此繁衍生息百年,何曾受过这等欺辱!
一直沉默的荆本澈突然冷笑:欺辱?他缓缓从怀中取出巡抚印信,本官且问,是你们陆家的族规大,还是这方朝廷印信大?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墙外乡绅振臂高呼,我等维护族规宗法,正是尽人臣本分!
好个分内之事!赵铭远气得浑身发抖,官袖狠狠拍在墙头上,你们这是要逼死这对孤儿寡母!整日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行的尽是敲骨吸髓的勾当!
知府大人岂可出口伤人!
本府今日偏要骂醒你们这些衣冠禽兽!跟你们这些生啖人血的畜生,还讲什么官仪体统!
荆本澈突然按住激动的赵知府,冷眼扫过墙外众人:尔口口声声共治天下,可还记得《大明律》开篇所言?立法垂宪,非为士设,为民也
他指尖重重叩击墙砖,今日就算拼着这项上乌纱不要,也要替这母女讨还公道!
陈子贞趁机展开案卷高呼:嘉靖年间徽州府志记载,尔等陆家祖上便是靠着岳家资助起家!如今倒要吞没媳妇家业,岂非忘恩负义!
就这么着,墙头内外两方人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从晨曦初露直吵到日头西沉,几位朝廷大员直吵得口干舌燥,精疲力尽。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荆本澈在院中焦躁地来回踱步,官靴踩得青砖咯咯作响,早知如此,本抚就该调集三卫官兵前来镇压!
陈子贞与赵铭远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位封疆大吏竟真是单枪匹马前来?
几位官员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合着您这位应天巡抚,竟是独身一人前来平乱的?!
徽州城外,钦差张国维率领着刘文秀、张煌言、李定国三位干将,以及庞大的治水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城门。队伍还未及展开,便被潮水般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诸位乡亲不必如此热情。”
张国维捋须微笑,向着人群拱手致意,“本官此次奉旨治水,乃是为民造福...”
他话音未落,一个白发老翁突然扑到轿前,嘶声喊道:“钦差大人!出大事了!荆巡抚、陈按察使、赵知府,连张千户他们...全都被困在城东陆家宅院里了!”
张国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什么?他们...可是犯了什么王法?”
“大人您说什么呢!”几个乡绅急得直跺脚,“他们是被人围困了!整整五千多人哪!”
“岂有此理!”张国维猛地掀开轿帘,“本地驻军何在?”
“没有上峰调令,卫所官兵不敢擅动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挤到近前,“都是因为陆家吃绝户的事,现在全城的宗族都闹起来了!”
张国维脸色骤变,回头对刘文秀厉声道:“快!即刻持我令箭去调卫所官兵!”又对张煌言吩咐:“你带治水工匠就地布防,绝不能让乱民冲击官署!”
他望着不远处愈聚愈多的人群,喃喃道:“这哪里是来治水...分明是闯进马蜂窝了。”
徽州卫驻地,指挥使德威看着风尘仆仆的刘文秀,又低头仔细验看了令箭,眉头紧锁。
张大人是奉旨治水的钦差...
他摸着下巴,一脸困惑,这...调兵做什么?城里出什么大事了?
刘文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德指挥使,您当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听到什么?
德威一脸茫然,徽州卫奉令屯田,本将自然要督促将士耕作。至于城里...
他拍了拍腰刀,既无山匪作乱,又无流寇犯境,何须动用一卫兵马?
刘文秀张了张嘴,看着这位一丝不苟的指挥使,半晌才挤出一句:城里...现在怕是要出人命了...
德威闻言猛地站起,佩刀哐当作响:什么?!莫非是白莲教作乱?
比那还糟!
刘文秀急得直跺脚,是五千暴民把巡抚、按察使、知府,连锦衣卫千户全都困在了一个小院里!
德威手中的令箭一声掉在地上,这位恪守军规的指挥使终于变了脸色:我的老天...这徽州城,是要翻天啊!
正在墙头与乡绅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赵铭远,忽然瞥见远处飞扬的旌旗。
他先是愣住,随即扶着墙头放声大笑,连日来的屈辱尽数化作雷霆怒喝:哈哈哈哈!天兵已至!尔等现在跪地求饶,本府尚可网开一面!若再负隅顽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