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决定先不回北京了,他要去辽东看一看。
此事绝不能声张。随行的文武大臣们若得知皇帝要亲临危机四伏的前线,怕是会以死相谏,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为了耳根清净,也为了成行,他决定——跑!
月黑风高,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规律的哗哗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朱由检只给留守的钱龙锡留下一张字条,大意是“朕去辽东巡视,不日即归,京中及随行诸事,卿可权宜处置,勿使声张”。
随后,他带着愁眉苦脸、几乎要抱住他腿哀求的曹化淳,两人像做贼一样,在庞大的御舟船舱阴影里鬼鬼祟祟地穿行,一路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摸向了指挥舰桥。
值此深夜,仍在舰桥上值守的,正是近卫水师总兵,那个对朱由检有着近乎盲从的忠诚的波兰人——安德鲁。
安德鲁的经历堪称传奇。他本是一名漂泊四海的落魄海员,在一次海战中伤了腿,成了个瘸子,几乎注定要潦倒一生。是朱由检不拘一格,将他提拔于微末,不仅让他统领这支日益壮大的水师,还将四艘威风凛凛的西班牙三层甲板战舰和二十艘精悍的辅助帆船交到他手中。
这份知遇之恩,让安德鲁将皇帝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此刻,安德鲁正借着鲸油灯的光芒研究海图,他那条瘸腿在木地板上发出特有的“笃、笃”声。当他看到皇帝和曹公公如同夜猫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时,粗犷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立刻化为绝对的肃穆。
“陛下?”他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汉语问道,同时警惕地看了看他们身后。
朱由检快步上前,言简意赅:“安德鲁,准备一条快船,再挑几个绝对可靠的水手。朕要去辽东,现在,立刻,秘密地。”
安德鲁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像文官那样劝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只是沉默地快速扫了一眼海图,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如您所愿,陛下。”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海东青’号就在右舷,它最快,也最不引人注目。请您和曹公公随我来。”
安德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动起来。他瘸着腿,步伐却异常稳健,熟练地引领着朱由检和曹化淳,沿着一条专供船员使用的狭窄通道,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人的主甲板。
寒冷的夜风中,“海东青”号——一艘轻捷的侦察帆船,已经悄然放下了小艇。安德鲁亲自搀扶着朱由检登上摇晃的小艇,曹化淳则白着脸,几乎是爬上去的。
“陛下,由此向东北,全速航行,天明之前即可抵达辽南的预定海域。”安德鲁最后确认道,他将一个信号烟火塞到朱由检手中,“若有任何意外,点燃它,臣的战舰会立刻赶来。”
“这里就交给你了,安德鲁。稳住船队,等朕回来。”
小艇悄然划破漆黑的海面,向着辽南的方向驶去。御舟的庞大身影在身后逐渐融入夜色,而朱由检的辽东之行,就在这凛冽的海风与绝对的秘密中,正式开始了。
朱由检的行动瞒得住吗?
当然瞒不住了。
他乘坐的“海东青”号小艇还没在夜色中驶出二里地,身后御舟船队的方向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亮起了无数灯火,将海面照得如同白昼。
人声、号令声、帆索搅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庞大的舰队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以那四艘西班牙巨舰为首,上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编队,便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匆忙姿态,扬起风帆,开足马力,轰隆隆地追了上来。
朱由检站在剧烈颠簸的小艇船头,都能清晰地听见顺着海风传来的、自家首辅兼刑部尚书钱龙锡那破了音的、声嘶力竭的呐喊:“陛下!陛下就在前面那条小船上!快!快追上去!拦住他!”
或许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那句“拦住他”听起来竟与“抓住他”无异。
朱由检听得一脸郁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回头,将手拢在嘴边,迎着风高声回敬道:“嘿!钱老倌!怎么说话呢!朕是天子,又不是逃犯!你当是抓贼呢?!”
他的声音在开阔的海面上显得有些单薄,但那份戏谑的意味,却准确地传递了过去。
眼见后方舰队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地追了上来,朱由检把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了,他扒着船舷,对着那几个汗流浃背、拼命划桨的船夫许下了重赏:“快!再快点儿!使劲划!甩掉后面那些船,朕给你们每人赏银一千两!”
“好家伙!”船夫们一听,眼睛都红了。皇帝爷金口玉言,一千两白银!这够他们全家几辈子吃用不尽了!原本因恐惧而有些发软的手臂,瞬间被巨大的财富激励得充满了洪荒之力。
“谢陛下隆恩!弟兄们,拼了!”
桨橹翻飞,速度快得几乎要脱离水面。小艇像一支离弦的箭,在墨色的海面上破开一道白色的浪痕,疯狂地向前冲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