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海通商八载以来,向欧罗巴派遣常驻使节一事,始终因无人愿往而搁浅。满朝朱紫,谁不视那远渡重洋为畏途?且不说风波险恶、生死难料,单是那“蛮荒之地”、“化外之邦”的固有印象,就足以让秉持“华夷之辨”的士大夫们对此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这契机,还须追溯到朱由检当年在河南等地妥善安置的那近八万欧洲难民。历经载繁衍生息,这批“归化夷”早已落地生根,不少聪颖勤勉者更是潜心研读大明经典,习练官话,其言行举止,已与中土子民无异。
既已录入《皇明四海籍》,便是堂堂正正的大明子民。依照陛下颁布的律令,凡大明子民,皆享有参加科举、求取功名的权利。
于是,一桩在大明科举史上堪称破天荒的奇闻出现了——洋人,提着考篮,走进了大明的科举考场!
这可把河南巡抚李岩给愁坏了。
倒不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乱子,而是因为……这些“夷生”之中,竟真有几个才华出众的,一路从童试、乡试考上来,不仅中了举人,还在今年的会试中,硬生生挤下无数汉家学子,夺下了一个宝贵的进士出身!
当那金榜之上,赫然出现一个高鼻深目的名字时,整个河南官场,不,是整个大明士林,都为之哗然。
李岩捧着那份名单,只觉得有千斤重,真是喜忧参半,啼笑皆非。喜的是辖内教化有功,连归化夷民都能培养出进士,这是何等政绩?忧的却是,这“洋进士”该如何安排?
传统的清流官途,能容得下他吗?这消息传开,又会在朝野内外引发怎样的争议?
好了!如今不必再为此事烦恼了。朱由检在暖阁亲自接见了这位新科进士,一位名副其实的“西洋”人才。
虽然,连朱由检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位仁兄究竟算是哪国人——毕竟他出身的那个所谓“神圣罗马帝国”,如今还是一盘散沙,足有二百多块碎片。但至少可以确定,他是个地道的欧罗巴人。
此人取名王德罗,已然是个地道的中文名字。其家世背景却颇为微妙:父亲是勃艮第人,母亲则来自萨克森。看出其中的门道了吗?
没错!他的父亲家族信奉天主教,而母亲家族则属于新教路德宗。
这并非他们自愿的选择,而是欧洲那些王公贵族、主教老爷们,凭借强权与刀剑,硬生生将人们划分成“你信这个”、“我信那个”的结果。
宗教的裂痕,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不仅撕裂着德意志的土地,也曾深深影响着王德罗家族的命运。
或许,正是为了逃离那片因信仰而纷争不断的故土,他的父母才最终漂洋过海带着十多岁的他,来到了大明,寻求一方安宁。
如今,他们的儿子不仅完全融入了大明,更登上了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科举金榜,以进士身份站在了帝国权力中枢的门槛前。这本身,就是对欧陆那场无休止宗教纷争的一种无声嘲讽,也是大明海纳百川气度的一个绝佳例证。
朱由检打量着眼前这位深目高鼻却身着进士冠服的王德罗,心中颇为满意。此人身兼两种欧洲主要教派背景,通晓欧陆语言与情势,又深谙大明文化与制度,实在是出使西班牙、斡旋于欧陆各国之间,执行他那“金融计划”与“战略平衡”的绝佳人选!
“王爱卿,”朱由检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朕有一项重任,非汝莫属……”
王德罗,如今已是大明堂堂三品大员,官拜外事部左侍郎,持节总督西班牙及欧罗巴西岸诸国事务。此番,他奉旨出使马德里,不仅肩负着建立大明首个欧洲使馆、推行“汇票”制度的重任,更是带着父母一同踏上了这趟特殊的返乡之旅。
一个勃艮第天主教徒与萨克森新教徒结合的家庭,在宗教冲突尚未平息的欧罗巴,会遭遇怎样的目光与非难?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答案,或许要问问与王德罗同船抵达的那支特殊卫队是否同意了。
与这位三品侍郎一同前来的,是五十名同样出身欧罗巴、如今却已效忠于大明皇帝、在大明军制中磨砺出来的精锐官兵。
他们统一身着笔挺的大明制式军服,腰佩雁翎刀,步伐整齐划一,眼神锐利,纪律严明,与欧罗巴常见的雇佣兵气质截然不同。
领队的军官,名叫周·范德·波尔迪克,官居大明百户。他或许曾是尼德兰的佣兵,或许是德意志的流浪汉,但此刻,他胸前的飞熊补子与腰间的铜制腰牌,只代表一个身份——大明帝国的武官。
当王德罗的父母——那对曾因信仰差异而在故乡备受压力的人——走下舷梯,踏上塞维利亚或里斯本的土地时,护卫在他们身边的,不是任何一国的天主教或新教士兵,而是他们儿子麾下这支代表着大明帝国意志的武装力量。
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德意志的新教狂热分子?
在目睹这支完全效忠于遥远东方帝国、装备精良且无所顾忌的军事力量面前,任何潜在的迫害念头,恐怕都得在现实面前掂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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