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在几年前曾广发告示,希望民间能为他献上耐旱且能抗虫抗病并且对生长要求不是很高的农作物。并且“赏千金”。
但几年过去了,根本没有人给他送。他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此刻。
一份经由特殊渠道,越过通政司常规流程,直接呈送御前的紧急奏疏,打破了平静。这份奏疏的传递路径清晰地写在封皮上:上海知县张致亨 -> 松江知府王璟 -> 应天巡抚荆本澈 -> 直呈御前。
为何如此周折?皆因《大明外商管理条约》明确规定,外国水手不得离开其泊靠港口所属县境,除非持有外事部特发的文书。
而外事部的衙门只设在几大核心港口,如今的松江府乃至其下辖的上海县,均无此机构。上海知县张致亨不敢擅专,上报知府王璟;王璟亦觉事涉“外夷”且可能关系陛下多年前的悬赏,不敢怠慢,直接呈交给了顶头上司、应天巡抚荆本澈。荆本澈审慎核查后,认为此事或许干系重大,决定打破常规,直奏天子。
朱由检带着好奇翻开奏疏。松江知府王璟的转呈票拟措辞谨慎,称“有泰西海商携海外奇种抵沪,或合圣意”。而应天巡抚荆本澈的奏报则要激动得多,他声称已亲自查验,此物确系海外传来,其耐瘠、高产之特性与陛下多年前所求“颇多吻合”,不敢壅于上闻,已特批文书,命人护送献宝者及其货物入京。
三日后,南京皇城外。
以安德鲁(一个大概夹杂着波兰语和拉丁语的冗长名字,被大明通译简化后的称呼)为首的三十多名形色各异、风尘仆仆的泰西水手,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敬畏地等待着天子的召见。
他们之所以倾巢而出,全员抵达南京,原因很简单——他们赖以渡海的那艘老旧帆船,在历经数月的艰难航行后,终于在抵达上海港不久,因龙骨受损严重,宣告彻底报废,再也无法扬帆远航了。此刻的他们,可谓是破釜沉舟,毫无退路。
这个安德鲁的故事,本身就充满了传奇与孤注一掷的色彩。几年前,当他还是一名普通水手随船停靠大明港口时,无意间接到了那张悬赏“千金”寻求奇种作物的告示。
当时的他并未太过在意,只是随手塞进了行囊。后来,他因在一次航行中腿部受伤落下残疾,被原来的船长用一笔微薄的遣散费打发了事,黯然返回了位于波兰华沙附近的老家。
在家乡,他守着贫瘠的土地,看着地里艰难生长的传统作物,生活困顿。
某天,当他再次翻出那张已然发黄、写着方块字和诱人赏格的告示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自家的黑麦不就是现成的吗!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变卖所有仅剩的家产,甚至不惜借下沉重的高利贷,召集了一帮同样渴望改变命运、敢于冒险的同乡和老相识。
他们购置(或者说勉强拼凑)了一艘旧船,装载上他认为的希望之种——“黑麦”,就这样怀着巨大的梦想与恐惧,浩浩荡荡、跌跌撞撞地向着遥远的东方,向着那传说中的黄金国度——大明,开始了这场豪赌般的航行。
而现在,赌注的时刻,终于来临。
暖阁内,
朱由检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终于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探究,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额……你,叫什么名字?”
那瘸腿汉子闻言,浑身一颤,显然是听懂了这句最简单的问话,或者说,是被皇帝开口的威势所震慑。
他慌忙想要跪下,却因为腿脚不便和过度紧张,动作显得颇为滑稽,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才勉强单膝及地,用一种极其古怪、夹杂着浓重异域口音,却又努力想说得字正腔圆的汉语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尊、尊贵的大皇帝陛下!小的……小的叫安德鲁……安德鲁·斯坦尼斯瓦夫·克米塔!来、来自波兰,华沙!”
这一长串拗口的名字被他用紧张而尖细的嗓音喊出来,显得格外突兀。他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恐惧、激动与一丝期盼,补充道:“小的……小的带来了‘黑麦’!就是陛下您要的,那种地里长的、能吃的宝贝!”
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指向身后由几名小太监小心翼翼抬着的那几个粗麻布袋,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希望和身家性命所系。
朱由检努力想复述那个拗口的名字,但舌头打了个结:“安……安德……斯……你叫什么安德来着?”他索性放弃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朕就叫你老安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对方:“说重点,这黑麦——”(他手指向麻袋)
“黑麦!”安德鲁急忙接话,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有何用处?”
安德鲁闻言,竟激动得忘了礼节,跛着脚上前两步,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强调:“抗寒!抗病害!能做黑面包!比小麦顽强十倍!”
他生怕皇帝不理解,双手拼命比划着:“尊贵的陛下!在波兰,冬天冻死鸟儿的时候,小麦都冻死了,只有黑麦还能在雪地里活着!它在最贫瘠的山地也能生长,虫子都不爱啃它!虽然……虽然磨出来的面粉黑,做的面包硬,但是能吃饱!能活命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