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海出口,
一艘特意选定的安宅船上,气氛凝重。幕府总大将松平信纲、长州藩主毛利秀就、萨摩藩主岛津光久,这三位足以影响日本局势的大名,终于坐在了同一张谈判桌前。三人身后,各自肃立着最为信赖的谱代家臣与精锐武士,眼神交错间,警惕与敌意并未因暂时的休战而消弭。
松平信纲强压下心中的焦躁,率先开口:“二位,事已至此,请坦诚相告。黑田忠之的信,我已看过。岛原城下的,当真……是天朝皇帝的亲军?”
岛津光久与毛利秀就交换了一个眼神。毛利秀就微微颔首:“信纲公,事到如今,也无须隐瞒。城中之军,确系大明皇帝亲卫,统帅乃近卫营将领乙邦才、孙开忠。彼等渡海,只为护卫汤若望与詹姆斯两位神父周全。”
“果真……果真是天兵……” 松平信纲喃喃道,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脸色又白了几分,“那……那天朝皇帝陛下,对此事是何态度?莫非……朝廷意欲对日本用兵?” 这是他最恐惧的问题。
岛津光久冷哼一声,接过话头:“信纲公,若陛下真有征伐之意,此刻到你江户城下的,就不会仅仅是几百亲卫,而是我身后鹿儿岛港内那些明国水师的如山舰影了!” 他的话带着萨摩人特有的直率,却也点明了关键。
毛利秀就补充道,语气更具深意:“陛下圣意,在于庇护臣属(指两位神父及其信众),维护纲常。松仓胜家无视警告,执意抓捕陛下看重之人,已犯天威。我两家受陛下册封,享通商厚利,承大明恩泽,自当维护陛下颜面,此乃臣子之本分。”
至此,松平信纲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的根源——并非大明有意入侵,而是己方藩主愚蠢地挑衅了天朝的底线,继而引发了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而毛利、岛津两家,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通过坚决站在大明一边,来巩固自身地位,打击幕府威信。
情报在此刻完成了交换。 松平信纲得到了他最害怕也最需要的答案——对手是大明,但尚未到全面开战的地步。而毛利和岛津,则通过对方的总大将,将“奉天子诏以讨不臣”的姿态,清晰地传递给了江户。
松平信纲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议题,将是如何收拾这个由松仓胜家一手酿成的、足以动摇国本的烂摊子,以及,该如何去平息那座遥远紫禁城可能升起的怒火。
三日后,岛原城下气氛凝重。松仓胜家被缚以粗绳,由两名武士押解,踉跄地跪在尘土中。黑田忠之身着正式礼服,作为松平信纲的全权代表,向城上守军郑重请求与“大明天兵”进行和谈。
乙邦才与孙开忠得报,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开启城门,将黑田忠之及其少数随从恭敬地迎入城内。
在简单布置的厅堂内,黑田忠之深深一揖,开门见山,指向城外被缚的身影,言辞恳切而沉重:“上国诸位将军,此次惊天误会,致使干戈相向,皆因此獠——松仓胜家,欺上瞒下,擅自抓捕上国所庇之神父,触怒天威,实乃祸乱之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乙邦才、孙开忠以及在场的明军将领,语气无比郑重:“我幕府上下,乃至今日城外联军,绝无半分与大明开战之企图!此心,天地可鉴!望诸位将军明察,将此诚意上达天听。”
乙邦才与孙开忠闻言,神色稍缓。乙邦才上前一步,抱拳道:“黑田将军深明大义。我等奉皇命护卫神父,本无意占据贵国城池,实是松仓氏逼迫太甚,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孙开忠也接口道:“既然误会澄清,我等愿即日撤离岛原,率众退还萨摩。”
双方既已表明立场,和议便迅速达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木案上,一份简明扼要的和平条款被当场拟定、签署。核心只有两条:明军及愿意追随的教徒百姓安全撤至萨摩领地;沿途所需粮草,由幕府方面负责供应。
至于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松仓胜家,乙邦才与孙开忠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乙邦才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此人乃贵国内部事务,如何处置,黑田将军自行决断便可,我等不便干涉。”
黑田忠之心领神会,深深一揖:“多谢上国将军体谅。此獠罪大恶极,必当严惩,以儆效尤,我必将此事原委及处置结果,详陈江户!”
协议既成,岛原城门大开。乙邦才与孙开忠整顿人马,护卫着汤若望、詹姆斯两位神父,以及数以万计扶老携幼、决心跟随的教徒百姓,踏上了前往萨摩的迁徙之路。幕府联军则依约让开道路,并提供粮秣,一场险些酿成巨祸的冲突,终于以此种方式暂告平息。
而松仓胜家的命运,在他被缚上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天津港内,郑芝凤一路风尘仆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哥郑芝龙的官署。
“大哥!出大事了!”他顾不得喘匀气,便将自己在岛原城的所见所闻——乙邦才、孙开忠如何占据城池,如何与幕府联军对峙,以及那面刺眼的日月旗如何飘扬在异国城头——一五一十,急切地禀报给正翘着腿、优哉游哉啃着甘蔗的郑芝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