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做了那个令他夜半惊坐起的怪梦后,朱由检仿佛变了个人。这位曾经夙夜忧勤、事必躬亲的皇帝,竟破天荒地讲究起之道来。
每日清晨,御膳房必呈上两根煨得糯软的海参,佐一盏温补的参茶。晌午定要歇息半个时辰,雷打不动。入夜后更是绝不熬夜,亥时一到便安寝,任他军国大事也留待明日。
你说那堆积如山的奏本怎能让他安睡?说来也奇,朱由检竟真能放下心来——他赋予了内阁前所未有的权柄。但凡经阁臣商议已达成共识的题本,只需曹化淳过目确认无碍,便可由这位司礼监掌印代批朕知道了。
至于那些争议不休、需圣心独断的奏疏,他更创制了轮值首辅一票决断之权。每日当值的阁臣,遇紧急政务可先行处置,事后禀报即可。唯有当阁议出现三对三的僵局时,才需惊动圣驾。
说来也奇,如今的大明朝堂,真需要朱由检独断乾纲的大事竟不多了。这全赖去年那场持续数月的武举大考——皇帝下旨,江南各卫所把总以上武官必须参试,一时间在军中风起云涌。
那些常年被压制在底层的军官们,个个摩拳擦掌。当首批五科全优的佼佼者跪在奉天殿前,由皇帝亲自将官印交到太子手中,再由太子郑重授予时,这些汉子无不热泪盈眶。朱由检不但赐下新式军械,更拨给足额粮饷,殷切嘱咐:好生整顿,莫负朕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张莽等人在江南大刀阔斧的事迹早已传开,这些新晋将领回到驻地后,个个效仿前贤,与地方豪强展开了激烈较量。
你说这地契合法?一位新任千户拍着桌上的太祖鱼鳞图册可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这的田地,分明是永乐年间划定的军屯!
于是乎,朱由检亲手提拔的李振彪们根本不问对方来头。但凡侵占军屯,莫说是寻常勋贵,就是亲王郡王亲自来说情,也一律按军法处置。
朱由检捏着这份刚送到的奏疏,目光在几个名字间来回逡巡:瞿式耜...张同敞...戚良勋...
这三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翻腾,却始终对不上号。瞿式耜,他依稀记得这是个在自己穿越前就被罢官归乡的旧臣;张同敞,张居正的曾孙,接连几次恩科都名落孙山;最让他困惑的是这个戚良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目光在为张居正请谥疏几个字上停留许久。作为穿越者,他太了解这位万历首辅的功过得失:
考成法整肃吏治,一条鞭法充盈国库,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张居正确实为这个垂死的王朝续了命。然而威权震主的评语犹在耳畔,夺情风波引发的道德争议至今未息,最终落得削秩抄家的下场,直到天启年间才得到有限度的平反。
朱由检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奏本。他推行考成法已十余年,深知其中利害。这套由张居正创立的考核制度,至今仍是大明官僚体系运转的基石。
人死如灯灭,他喃喃自语,这平反不平反的,说到底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但想到张同敞,他又有些不解。他可是连着六,七个月开的恩科啊!为何这位张居正的曾孙却屡试不第?是才学不济,还是另有隐情?
朱由检长叹一声,终于提起朱笔,在奏本上批下两个遒劲的大字:见驾。
既然是他们主动求见,那就不妨听听这些故人之后究竟要说些什么。
他将批阅好的奏本轻轻合上,对侍立在侧的曹化淳道:传旨,召见这三人。
老奴遵旨。曹化淳躬身接过奏本,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打算为张江陵平反?
且先见见再说。
崇祯十六年,五月
朱由检看着龙案下的瞿式耜,张同敞二人。戚良勋?他的问题和前面二位不同,分开见。
瞿式耜,皇帝开门见山,朕记得你曾是户科给事中。当年究竟得罪了谁,竟落得削职归乡?
这直来直去的问法,让侍立一旁的曹化淳都不禁微微侧目。
瞿式耜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回陛下,崇祯元年时,臣曾连上二十四道奏疏,力陈欲安社稷,必先清源之见。因此...得罪了当时的阁臣温体仁与周延儒二位大人。
哦...是他们。朱由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温体仁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周延儒虽看似宽和,却也绝非容人之辈。
皇帝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玩味:所以你特意等到朕让这二位致仕荣休之后,才敢上这道奏本?
非也!瞿式耜猛然抬头,目光灼灼,臣今日上书,实因见陛下励精图治,还田于民,整顿边防,足粮足饷,令建奴不敢南下牧马!如今朝野清明,正是拨乱反正之时!
“行了,行了。别跪着了。”
朱由检略一抬手,示意跪着的二人起身回话。他的目光落在张同敞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不解。
“张同敞,”皇帝的声音在文华殿内清晰地回荡,“自崇祯十四年六月至十五年腊月,朕每月开恩科取士,为何你屡试不辍,却始终未能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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