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四月中,一场无声的侦查在江南水乡悄然展开。周遇吉麾下的精锐,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锡、江阴的街巷之间。
杨国柱亲自带领两名最机敏、略通文墨的斥候,扮作赴南京赶考却因故滞留的山东书生,住进了无锡县城一家临近县学的“清源”客栈。
他们每日最大的开销便是泡在客栈大堂兼营的茶馆里,专挑那些士子聚集、高谈阔论的座位,一壶粗茶便能消磨整个下午。
一连数日,他们只是静听。江南四月,梅雨欲来,空气闷湿黏腻,茶馆里人声嘈杂,却总有一股压抑的愤懑在特定的话题上弥漫开来。
很快,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且总是伴随着刻意的低语和无奈的叹息——“黄二爷”。此人是县学里一个专管廪粮发放的书吏,大名黄文礼,官卑职小,不过未入流的胥吏,却气焰嚣张,无人敢惹。
这日午后,邻桌两位年轻士子的对话清晰地飘入杨国柱耳中。
“王兄,此次府试,你我又名落孙山,可那张允明,平素在社学里文章远逊于你,破题都常出错,怎就高中了?”一个身着半旧青衣的士子闷闷不乐地以筷蘸水,在桌上胡乱划着。
对面的王姓士子急忙四下张望,压低声音:“李贤弟,慎言!慎言啊!听闻那张允明走了黄二爷的门路,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桌下比了比,“……整整三百两雪花银!才将他扬州府的籍贯,落在了他无锡的舅公何守诚家户名下!”
“三百两?!”李姓士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愤然,“岂有此理!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为何就无人能治他?县尊、学谕大人们难道不知?”
“治?谈何容易!”王姓士子苦笑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黄二爷手眼通天,上头有硬靠山!不仅府衙刑名师的邢师爷是他姻亲,就连南京吏部清吏司的主事冯大人,也与他有同乡之谊!谁敢查?弄不好,功名没捞到,反把自己这身襕衫都赔进去!”
杨国柱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略带涩味的本地炒青,将“黄文礼”、“张允明”、“何守诚”、“府衙邢师爷”、“南京吏部冯主事”这几个关键词,快速记入下来。
几天后,机会再次来临。他们依计“偶然”结识了一位年近五旬、却仍只是个童生、家境贫寒潦倒的老秀才陈启年。在一家更显破落的小酒馆里,几杯劣质烧刀子下肚,陈老秀才泪眼婆娑,积压多年的怨愤对着几人倾泻而出。
“什么抡才大典!什么寒门出路!尽是骗人的鬼话!”他抓着杨国柱的衣袖,“那黄文礼,就是个吸髓饮血的蠹虫!还有那江阴县的县丞赵德柱,也不是好东西!他们勾连在一起,专做这冒籍占额的买卖!县试、府试、乃至院试,没有他们打不通的关节!”
他扳着手指,一个个名字念出来:“除了张允明,还有冒籍中了的生员刘茂才、王璞……对了,去年院试,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案首周文彬,听说原本是浙江湖州府人,家里是丝绸商,巨富!至少砸了上千两,才买通学政衙门的人,将籍贯落到了江阴!寒窗苦读?抵不过朱提如山啊!”
陈老秀才涕泪交加,最后伏案痛哭。
杨国柱默默为其斟酒,心中却波澜涌动。
线索开始串联,一张由胥吏、地方官、乃至可能牵扯到更高层人物的利益网络,在茶肆酒坊的窃语与失意文人的哭诉中,渐渐显露出它狰狞的轮廓。
几日后,杨国柱将获取的线索——黄文礼、张允明、何守诚、刘茂才、王璞、周文彬,以及可能涉及的府衙邢师爷、南京吏部冯主事、江阴县丞赵德柱等名姓——通过军中加密信道,火速传回南京。
顺天府后堂内,史可法对着这份名单,眉头紧锁。名单上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牵扯出一张关系网,而动任何一人,都可能打草惊蛇。
他与周遇吉、太子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针对不同目标,采取不同策略,进行更深层次的核实与取证。
首先便是那些个冒籍士子,张允明、刘茂才、王璞、周文彬等人。
扬州,
虎大威挑了麾下两名最机灵、略通文墨的弟兄,一番装扮后,三人便成了从苏州府来的布商“吴掌柜”及其伙计。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径直来到了扬州城内有名的盐商聚居地,叩响了张府的大门。
门房见来人衣着光鲜,谈吐间又带着大生意,不敢怠慢,急忙通传。不多时,虎大威便被引至花厅,见到了此行的目标——盐商张承宗,张允明的父亲。
张员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体态富态,穿着簇新的杭绸直裰,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吴掌柜远道而来,辛苦辛苦!未曾远迎,还望海涵!”张承宗笑容可掬地拱手,吩咐下人看茶。
虎大威扮演的“吴掌柜”也堆起生意人的圆滑笑容,寒暄道:“张员外客气了!早就听闻扬州张氏盐业信誉卓着,今日特来拜会,想谈谈今后苏锦、松江布匹的供货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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