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二月。
他当初放在应天府的这“四大金刚”——李振彪、孙昌祚、吴大有、赵信,果然“不负圣望”,一个比一个能折腾,捅出的篓子与他们的官职一样,水涨船高,越来越大。
这帮爷拿着他慷慨赐予的巨额军费(每人三十二万两!),招兵买马、打造器械、操练士卒,搞得风风火火,成效斐然。手下兵强马壮了,新的问题却接踵而至——这么多人,要吃饭,要发饷,光靠朝廷那点常规补给和他们自己的“经营”远远不够。庞大的军队需要庞大的田产来支撑。
于是,这四位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些被各方势力侵占、隐没的卫所屯田。更让朱由检捶胸顿足的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思路也出奇地一致,并且都完美“继承”了皇帝的“教诲”。
朱由检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当初干嘛要在他们面前喋喋不休地夸赞“孙伯雅当年在北直隶是如何如何清丈田亩、整顿卫所”的?!他本意是树立个榜样,激励他们奋进,谁承想这帮家伙只学会了孙传庭的“酷烈”和“不近人情”,却没学到那老家伙步步为营的老辣!
这四位活宝,竟然真的都有样学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洪武年间的鱼鳞图册,将其奉若圭臬,开始了在他们各自辖区内的暴力清丈!
这一下,可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李振彪在和州,已经拆过庙了,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拿着图册,带着兵丁,到处钉桩划线,凡与图册不符者,皆视为侵占,手段强硬,毫无通融。
孙昌祚在常州,解散了旧卫所,正缺钱粮养新军,清丈起来更是雷厉风行,甚至喊出了“一切以洪武旧册为准,后世契约皆属狗屁”的口号,惹得地方士绅天怒人怨。
吴大有在应天,把他练兵的狠劲全用在了清丈上,督促下属如同督促士卒,限期完成,考核严苛,搞得下面怨声载道。
赵信兼任广德卫指挥使后,面对两个卫所的烂摊子和嗷嗷待哺的军队,清丈手段最为酷烈,凡有阻挠者,直接以军法处置,毫不留情。
面对这四处起火、烽烟遍地的局面,应天巡抚荆本澈简直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他试图去劝,去拦,去“徐徐推进”。
可人家手里拿着太祖皇帝钦定的鱼鳞图册,理由冠冕堂皇到无以复加:“抚台大人!我等乃是依法收回被侵占的国有军产,充实军需,巩固国防,此乃忠君爱国、维护祖制之举,何错之有?”
荆本澈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难道说“祖制不合时宜”?还是说“侵占有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四驾马车拉着熊熊燃烧的火车,朝着江南士绅集团的核心利益猛冲过去,而他这个名义上的“驭手”,却根本拉不住缰绳!
朱由检在深宫里,听着王承恩汇报各处传来的告急文书,只能以手覆面,发出一声哀叹:“朕……朕这真是……自作自受啊!”
他知道,一场由他亲手点燃、并由他提拔的“干才”们疯狂浇油的巨大风暴,已然在江南之地酝酿成型,即将猛烈爆发。而他,除了硬着头皮顶下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朱由检,这位自称从崇祯二年穿越而来、十余年间宵衣旰食、自诩勤勉的皇帝,此刻正对着御案上那堆永远批阅不完的、几乎要垒到房梁的奏疏,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恶。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看这些玩意了。
曾几何时,他踌躇满志,欲挽天倾。可如今,他麾下那几位在江南“大放异彩”的干将,正用行动将他拖入一个又一个泥潭。而朝堂之上,每日例行的早朝,更是变成了一场让他头皮发麻的噩梦。
那些出身江南籍贯的官员们,仿佛约好了一般,每日必有数人出列,手持玉笏,声泪俱下,控诉李振彪之酷、孙昌祚之狂、吴大有之暴、赵信之横!言词之激烈,语气之悲愤,仿佛那四位不是朝廷命官,而是祸国殃民的巨寇。
“陛下!如此倒行逆施,与民争利,江南恐生大变啊!”
“陛下!若再不制止此等酷吏,国将不国矣!”
“臣泣血上奏,乞斩四贼以谢天下!”
一开始,朱由检还能强打精神,或辩解,或安抚,或干脆“留中不发”。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弹劾的浪潮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直到那日,两位以刚烈着称的御史,在慷慨陈词、以头抢地死谏无果后,竟真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猛地撞向了殿中的蟠龙金柱!
砰!砰!
两声闷响,血溅当场。
虽然侍卫慌忙上前抢救,但两人终因伤势过重,当场殒命。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两具被迅速抬走的尸体,以及地上那两道刺目的血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亡,但这种以死相逼、将政治斗争上升到血溅朝堂的程度,还是让他感到了巨大的震撼和……深深的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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