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那组临时凑成的沙发床,整理得过分整齐。
茶几上,突兀地放着一小包湘西特产的菌菇辣酱。辣酱下面压着张撕下来的便签纸,米白色的纸边裁得不齐,上面只有两个字:【债清】。
“走啦?”门口传来云无尘的声音,小道士蹲在玄关,一身青色道袍皱巴巴的,显然也是刚醒。他指尖捏着门把手转了转,忽然指着门楣上方笑出声,“还挺讲究,留了铜钱阵给我们辟邪。”程筱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三枚边缘磨得发亮的古铜钱,用掺了朱砂的红绳串着,正悬在门把手正上方。铜钱是“乾隆通宝”,正面的字已经有些模糊,背面的满文却还清晰。晨风吹过,红绳轻轻晃动,三枚铜钱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荡开细小的回音。
程筱筱没应声,踩着软底拖鞋走向窗台。木质的窗台上,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不是刀削,是苗刀劈砍留下的印记,入木三分,形状像一道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边缘还带着点木屑的毛边,显然是刚刻下没多久。而窗沿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铃铛是熟银打制的,表面磨得发亮,铃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和她发间那枚几乎一模一样,连铃舌的长短都分毫不差。她伸手捏起来,指尖触到铃内侧的刻痕,翻过来看时,才发现里面刻着个极小的“尸”字,笔画深而有力。
“成对了……”程筱筱把新铃铛放在掌心,银质的铃铛带着点清晨的凉意,可没过几秒,就渐渐发烫起来,像是揣了颗小小的暖炉。那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铃铛在她手心里轻轻颤动,幅度细微却清晰,仿佛有自己的脉搏,正和她的心跳慢慢重合。
“湘西赶尸匠的信物。”身后忽然传来苏雪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又软又低。下一秒,程筱筱就被人从身后环住,温热的身体贴上来,苏雪棠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发梢的银发蹭过她的脸颊,凉丝丝的。温热的呼吸拂过程筱筱的耳际,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冽:“收好,赶尸匠的银铃能驱阴邪,内侧刻‘尸’字的,是能号令尸兵的信物,关键时刻,能保命。”
程筱筱反手攥住苏雪棠的手腕,指尖触到她腕骨的弧度,心里那点因陈墨瞳离开而起的怅然,忽然就被这温热的触感填满了。她把掌心的银铃举起来,晨光透过铃身,在苏雪棠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个银铃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应和着什么。
文学院的阶梯教室,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墨绿色的课桌上,扬起细小的尘埃。讲台上,老教授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捏着本泛黄的《楚辞》,声音抑扬顿挫:“‘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句的意境,要结合屈原当时的心境来体会……”
程筱筱撑着下巴,左耳进右耳出。笔尖在笔记本上漫无目的地画着,一页纸都快画满了小铃铛——有的带缠枝纹,有的刻着“尸”字,还有的画成了陈墨瞳第一次给她的那枚情绪铃,旁边还歪歪扭扭写了个“雪”字。她走神走得厉害,满脑子都是早上窗台的刻痕、铜钱的声响,还有苏雪棠贴在她耳边的呼吸,连教授什么时候停下来都没察觉。
直到“程筱筱”三个字清晰地落在耳边,她才猛地回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吱呀”一声,引得前排同学纷纷回头。大脑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晨光晒得融化了,刚才教授讲的内容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能窘迫地站着,指尖捏着笔杆,指节都泛了白。
“程同学,”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还算温和,“《九歌·山鬼》里‘既含睇兮又宜笑’,这个‘睇’字,你来讲讲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救命的信号。程筱筱偷偷低下头,用课本挡住脸,飞快地瞥了一眼锁屏——苏雪棠的消息跳了出来,白底黑字格外清晰:【斜视,本义是斜着眼睛看,这里引申为含情凝视。下句“子慕予兮善窈窕”里的“子”,不是泛指,是山鬼对心上人(或神灵)的称呼】。后面还附了三个文献出处,连《楚辞章句》的卷数都标得清清楚楚。
程筱筱心里一松,抬头看向教室后排。苏雪棠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落在她身上,银发被照得像融化的白银,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手里转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笔杆在指尖灵活地打着转,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却在察觉到程筱筱的目光时,极轻地眨了下左眼——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程筱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她定了定神,声音不大却清晰:“‘睇’是含情凝视的意思……”说完就赶紧坐下,耳根烫得厉害,像是贴了块暖宝宝,连脖子都泛起了红。
教授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眼后排的苏雪棠,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回答正确,但程同学,谈恋爱是好事,可别耽误背《离骚》。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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