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巷口老槐树的落叶,斜斜扫过杏花巷17号的墙根。那是一栋三层半的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皲裂的皮肤,露出内里青灰色的砖,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和几株倔强的狗尾草。楼道口的铁门上锈迹斑斑,门轴早就没了润滑油,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极了这巷子深处无数即将被遗忘的叹息。
楼道里的气味很复杂。底层拐角处堆着几袋没来得及丢的垃圾,霉味从塑料袋的缝隙里钻出来,混着二楼谁家炖萝卜的香气——那香气不算浓郁,带着点柴火的焦糊味,是老煤炉特有的温度。往上走,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印记,有孩子用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有早年贴小广告留下的胶水印,最显眼的是三楼墙壁中央那张拆迁公告。A4纸打印的黑体字已经有些褪色,边角卷了起来,被透明胶带死死粘在墙上,像一张盖在衰老躯体上的病危通知书,红色的“限期搬离”四个字,在昏暗的楼道里扎得人眼睛疼。
苏雪棠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正午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在她的银发上。那头发不像染出来的,倒像是用月光纺成的丝线,在强光下几乎透明,几缕碎发贴在她的额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的冰蓝色眼睛没看别处,只定定望着四楼最东侧那扇窗户——窗框是老式的木框,漆皮掉得差不多了,玻璃上蒙着一层薄灰,窗沿下挂着一串风干的红辣椒,窗玻璃内侧,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福字,福字的边角已经卷了,像是被岁月啃过一口。
“就是那家。”云无尘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谨慎。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道袍,衣摆垂到脚踝,布料上绣着极淡的云纹,被风吹得轻轻晃。他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攥了攥,指节微微泛白:“我昨天来踩过点,也托巷口小卖部的大爷打听了,林家老两口在这儿住了四十三年,从结婚就搬进来了,从没挪过地方。”
程筱筱的灵体飘在两人中间,离地面大约半米高。她的灵体是淡白色的,带着点朦胧的光晕,像清晨未散的雾。大概是因为紧张,那光晕忽明忽暗,边缘甚至微微闪烁着,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我先进去看看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飘忽的质感,却格外清晰,“楼道里光线暗,屋里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我穿过去,不会惊动他们。”说完,她还回头看了苏雪棠一眼,灵体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随即转身,像穿过一层薄纱似的,轻轻融进了身后斑驳的墙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苏雪棠的手指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的契约符文。那符文是淡金色的,平时隐在皮肤下,只有情绪波动时才会微微发烫。此刻,符文的温度比平时高了些,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她的心跳也快了几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林雨。
昨天林雨的魂魄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童年:父母在她五岁时离异,父亲后来在工地出了意外,早早就走了,是爷爷奶奶一手把她拉扯大的。那些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了苏雪棠的心里——她的经历,和林雨太像了。同样是父母早逝,同样是奶奶独自把她带大。她甚至能想象出林雨小时候趴在奶奶膝盖上,听奶奶讲过去的事,想象出林雨放学回家,奶奶在门口等她的样子。
银发下,她的耳尖微微发烫,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同类的酸涩,又像是回忆翻涌的刺痛。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耳尖,冰凉的指尖碰到发烫的皮肤,才稍微压下了那点莫名的悸动。
五分钟过得格外慢。巷口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远处有汽车鸣笛,楼道里偶尔传来谁家关门的“哐当”声,都清晰得过分。云无尘站在她身边,没说话,只是偶尔抬头望一眼四楼的窗户,眼里的担忧越来越浓。
终于,墙面上泛起一阵微光,程筱筱的灵体慢慢显了出来。和刚才不一样,她的灵体颜色变了,从淡白色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深蓝色,像暴雨前的天空,光晕也变得黯淡,边缘甚至有些模糊。她飘到两人面前,声音哽咽着,带着明显的哭腔:“里面……里面情况不太好。林爷爷中风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左边的身子完全没知觉,说话也说不清楚。林奶奶……林奶奶靠捡废品过日子,我刚才在阳台看到,堆了好多捆纸壳和塑料瓶,都是她一点点捡回来的……”
她顿了顿,灵体的光晕又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忍着眼泪:“桌子上还摆着林雨的照片,是一张大学毕业照,框子都有点掉漆了。旁边放着两副碗筷,菜是凉的,一碗炒青菜,一碗豆腐汤,都没怎么动……”说到最后,程筱筱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灵体的颜色又深了些,像是要被悲伤淹没。
云无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别过脸,抬手用袖子蹭了蹭眼睛,道袍的袖口沾了点灰尘,却没顾得上拍。苏雪棠也别过脸,望向巷口,银发垂下来,像一道帘子,遮住了她冰蓝色的眼睛,没人能看到她眼里的情绪。三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楼道口,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空气里的霉味和炖菜味,突然变得有些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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