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嬴异人那句“安秦君,还不谢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却未能激起半分涟漪,反而让整个章台宫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石破天惊的封赏,像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半晌回不过神。
终于,死水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大王!三思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再也按捺不住,踉跄出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燕太子丹……他、他乃燕国储君!岂可受我大秦彻侯之位?!更遑论……更遑论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此乃国器,非社稷重臣、王室血胤不可轻授!此举……此举于礼不合,于制不符啊!”
“臣附议!”另一位嬴姓宗亲立刻跟上,语气急切,“安秦君?让我秦国以彻侯尊位、殊礼厚待他国太子,岂非滑天下之大稽?若他日燕丹归国,我大秦颜面何存?若其心怀异志,借此权位祸乱朝纲,又当如何?请大王收回成命!”
“请大王收回成命!”
霎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 绝大多数来自嬴姓宗室和部分老成持重的朝臣,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忧虑。
昨日燕丹救驾之功,他们感念,赏赐金银田宅,甚至一个不高不低的虚爵,他们都可接受。
但彻侯?殊礼?协理政务?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底线!
一个他国太子,一个质子,手握如此权柄,这简直是将秦国的安危置于炭火之上!
吕不韦立于百官之首,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只是那垂下的眼眸深处,冰寒之色更重。
他未曾出言反对,甚至微微躬身,作出一副全然遵从王命的姿态。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意,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大王这一手,真是高明得令人齿冷。
将他吕不韦高高捧起,却又立刻塞过来一个地位超然、拥有特权、更与太子关系匪浅的“安秦君”来分权制衡?好,好得很!
燕丹跪在殿中,只觉得那些来自嬴姓宗亲的目光,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利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拆骨,看看他这个“异类”究竟凭什么能得此殊荣。
质疑、愤怒、忌惮、排斥……种种情绪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大脑依旧一片混乱。
嬴异人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要酬功,就算要制衡吕不韦,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把他一个燕国太子推上秦国彻侯的位置,这已经不是赏赐,而是把他放在火山口上烤!是嫌吕不韦不够恨他?还是嫌宗室们看他不顺眼?
【疯了!嬴异人绝对是吐血吐坏脑子了!】燕丹内心疯狂吐槽,【这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把我架起来当靶子吗?!】
就在这无尽的质疑与自身混乱的思绪中,一道灵光,如同漆黑的夜空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若你不是燕国太子,该多好。’
几年前,嬴异人那一声疲惫而意味深长的叹息,猝不及防地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若你不是燕国太子……
若你不是燕国太子!!
一瞬间,燕丹全明白了。
这不是赏赐。
这是逼迫。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
嬴异人不是在赏他,而是在逼他!逼他在这万众瞩目的大朝会上,在这秦国的权力中心,做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法反悔的选择!
是要继续做那个身份尴尬、永远被秦人防备和猜忌的燕国太子姬丹?
还是……彻底斩断过去,抛弃燕国太子的身份,心甘情愿地戴上“安秦君”这项华丽却沉重无比的冠冕,从此将身心乃至命运,彻底与秦国、与嬴政捆绑在一起?
嬴异人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特权,但同时,也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若接下,就必须自绝于燕国宗庙,成为无根无萍、只能依附于秦国生存的“燕丹”。
他若拒绝,便是当着满朝文武打了秦王的脸,昨日救驾之功顷刻化为乌有,甚至可能引来猜忌,日后在秦国寸步难行。
好狠……好绝的一步棋!
燕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涌冲上头顶,让他指尖都在发麻。
嬴异人这是用整个秦国的朝堂做棋盘,用彻侯之位做赌注,逼他燕丹赌上一切,去换一个未来辅佐嬴政的可能!去成为那把悬在吕不韦头顶的、最锋利的剑!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被算计的恼怒过后,涌上心头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决绝。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些依旧愤慨激昂的宗室重臣,掠过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的吕不韦,最后,定格在王座上面容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坚定的嬴异人脸上。
四目相对。
燕丹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不容退缩的决断,也看到了一丝近乎托付的沉重。
罢了。
燕丹在心中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燕太子姬丹那个身份,对他这个穿越者而言,本就虚妄。他想要的,从不是燕国的王位,而是一个归宿,一个能让他施展抱负、不再孤身一人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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