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夜晚,并未因高墙深院的阻隔而真正平静。
吕不韦连夜调集心腹,一面加强府邸防卫,严防死守,一面动用罗网的力量,暗中探查宫中详情及咸阳城内的风吹草动。
燕丹和嬴政则被安置在一处僻静安全的厢房,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但两人都毫无睡意,和衣而卧,竖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天色微明,才在极度的疲惫中勉强合眼。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仿佛也映照着此刻沉重的心情。
三人在丞相府的书房内用早膳,气氛压抑,精致的肴馔摆在面前,却无人有胃口。
吕不韦眉头紧锁,显然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正低声向嬴政和燕丹讲述他目前探知到的有限信息:华阳太后已彻底掌控宫禁,宗亲皆被软禁,秦王病情危重,消息完全封锁……
正说着,书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吕不韦的心腹属官甚至来不及通传,便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惊惧而微微变调:
“丞相!公子!大事不好了!”
吕不韦面色一沉:“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那属官抬起头,脸色惨白,颤声道:“城……城中……一夜之间,突然流言四起!如今……如今整个咸阳城都在疯传!说……说……”
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嬴政,喉头滚动,不敢再说下去。
“说什么?!”吕不韦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厉声喝问。
属官一咬牙,闭上眼睛,豁出去般喊道:“说公子政……并非大王亲生!乃是……乃是丞相您的……您的骨血!说您……您早有窃国之心,昔日将爱姬送予大王,便是……便是为了今日!要……要行那吕氏代嬴之举啊!”
“哐当!”
嬴政手中的银箸猛地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呼吸骤然加重,胸口剧烈起伏,那双黑眸之中,先是爆发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迅速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所吞噬!
又是这个!
又是这个!!
如同跗骨之蛆,如同梦魇纠缠!
从他记事起,在赵国,那些赵国的公子王孙便时常用最恶毒的语言,嘲笑他是“娼妓之子”,是“吕不韦的野种”!
这是他心底最痛、最不能触碰的逆鳞!是他所有自卑和愤怒的根源!
他本以为,回到秦国,成为尊贵的秦公子,这一切便能彻底埋葬!却没想到,这最恶毒的污水,竟在他自己的国家,在他父王的都城,被如此肆无忌惮地泼洒开来!传得人尽皆知!
“咔嚓!”
一声脆响,嬴政手中那根还未掉落的筷子,被他硬生生捏断!断裂的木刺深深扎入他的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名属官,眼神冰冷得骇人!
“放肆!!”吕不韦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又惊又怒!
他万万没想到,华阳太后竟如此歹毒,使出这般诛心之计!
这流言何其恶毒!
不仅要将嬴政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更是将他吕不韦也架在火上烤!
将他所有的忠诚和付出,都扭曲成了包藏祸心的阴谋!
他快步走到嬴政面前,撩起衣袍,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急切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绝:“公子明鉴!此乃华阳毒妇构陷之辞,恶毒至极,荒谬绝伦!臣吕不韦对大王、对公子、对大秦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公子乃嬴姓正统,王室血脉,毋庸置疑!臣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嬴政死死地咬着下唇,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吕不韦,目光依旧空洞而冰冷地注视着前方,仿佛要通过墙壁,看向那散布流言的深渊。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嬴政粗重的呼吸声和吕不韦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喘息。
燕丹坐在一旁,眉头紧紧蹙起,心中早已将华阳太后骂了千百遍。
这一手,太快,太狠,太毒了!
直接击中了嬴政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也精准地打击了吕不韦的威信!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他站起身,走到嬴政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嬴政那紧握的、正在流血的手上,用力地握了握。一股无声的温暖和力量,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过去。
嬴政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看向燕丹。
当对上燕丹那双清澈、坚定、充满了信任和安抚的眼睛时,他眼中那冰封般的愤怒和绝望,似乎融化了一丝。
燕丹见他情绪稍缓,这才转过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吕不韦,沉声道:“吕相请起。此刻并非请罪表忠心之时。华阳毒计,意在乱我等心神,自毁长城。我们若自乱阵脚,岂不正中其下怀?”
吕不韦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怒,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燕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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