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渭水般静静流淌,咸阳宫中的生活逐渐步入一种表面上的规律。
嬴政和燕丹每日按部就班地学习、习武,燕丹的骑射在无数次摔打和嬴政偶尔且极其毒舌的指点下,总算有了些起色,至少能勉强稳在马背上小跑几圈了。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涌动。
这日午后,嬴政照例去给母亲赵姬请安。走进殿内,却见赵姬并未像往常一样在窗边做女红或看书,而是独自一人坐在内室的妆台前,对着铜镜怔怔出神,眼眶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
“母亲?”嬴政脚步一顿,轻声唤道。
赵姬闻声猛地回过神,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过身:“政儿来了?今日课业可还顺利?”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身边,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带着不容回避的询问。
赵姬在他清澈而执着的目光下,终究是没能撑住。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和委屈,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只是你父王他……今日韩夫人身子不适,他又去那边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嘲:“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回咸阳以来,你父王来我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韩夫人那边……时常能见到你父王的身影。”
嬴政的小脸瞬间绷紧,黑眸中寒光一闪。他想起校场上那个欢快的“蟜儿”,想起父亲对成蟜显而易见的宠爱,再对比母亲此刻的黯然神伤,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冰冷的失望,猛地窜上心头。
他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成了拳头。
回到他与燕丹共用的书房后,嬴政身上的低气压依旧明显。连燕丹递过来的蜜渍果脯都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怎么了这是?被先生指责了?”燕丹凑过去,歪着头打量他阴沉的脸色。
嬴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将母亲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末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为何会如此?母亲与父亲在邯郸时,分明……”
燕丹听完,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后宫之争,古今皆然。
他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嬴政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阿政,这个事儿吧…说起来可能有点残酷,但站在你父亲…呃,子楚公子的角度,其实…也算正常。”
“正常?”嬴政猛地抬起头,黑眸锐利地看向燕丹,仿佛被这个词刺痛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燕丹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咱们来分析分析。首先,你父亲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太子,但还不是秦王。他上头有祖父,旁边可能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兄弟。他能坐上太子之位,靠的是什么?最主要的就是华阳夫人的支持,对吧?”
嬴政眉头紧锁,点了点头。这点政治常识,他早已清楚。
“华阳夫人是楚系芈氏的代表。她为什么支持你父亲?是因为你父亲认她做母亲,改名叫‘子楚’,表明亲近楚国的态度。”
“而韩夫人,就是华阳夫人亲自为你父亲挑选的夫人,来自韩国宗室。这桩婚姻,本身就是楚系势力巩固与你父亲联盟的重要一环。”燕丹掰着手指头分析,“所以,于公,你父亲必须重视韩夫人,这关系到楚系的支持,关系到他的太子之位稳不稳固。”
他顿了顿,看向嬴政,语气放缓了些:“再看你母亲。她当初是吕不韦送给在赵国为质的你父亲的侍妾,出身……嗯,并不显赫。更重要的是,她来自赵国。秦赵世仇,长平之血未干。你父亲如今回到秦国,是要做秦王的。一个有着深厚赵国背景的夫人,在秦国朝堂上,本身就是一种……嗯,不太方便的存在。于私,或许有你父亲对旧情的一些念想,但于公,他必须有所顾忌,甚至……疏远。”
燕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残酷的现实一层层剥开,摆在嬴政面前。
不是父亲不爱母亲,而是在权力和利益的天平上,母亲这边的筹码,实在太轻了。
轻到可以轻易被牺牲,被忽视。
嬴政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这深宫之中的冷暖,从来不由人心,只由利弊。
看着嬴政那副深受打击、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沉下来的模样,燕丹心里一紧,赶紧话锋一转,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重新变得昂扬起来:
“但是!阿政!你也别光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啊!要把眼光放长远!”
嬴政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你忘了曾祖大王临终前说什么了?他把秦王剑给了谁?”燕丹提醒道,“是你!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曾祖心中,你才是他属意的、隔代的继承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而自信的光芒:“现在你父亲只是太子,王后之位空悬。韩夫人是夫人,你母亲也是夫人,在名分上,并没有高低之分!只要一天没正式册立王后,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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