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郑鸿逵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却让郑芝豹那颗被金银填满的心脏,骤然一缩。
他顺着郑鸿逵的视线看去,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僵住。
在燃烧的城下町外围,黑色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合拢。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与镇中那两拨杀红了眼的武士截然不同的军队。
他们的队列整齐得如同刀切斧砍,长枪如林,弓箭在手,每一个士兵都如同沉默的雕像,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纪律性。
他们的靠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底子上,是三片金色的葵叶。
德川幕府的家纹。
“是……是官兵?”郑芝豹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他们是来平叛的?”
“平叛?”郑鸿逵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嗤笑,他放下了望远镜,但视线依旧死死锁定着下方那支正在收紧包围圈的军队。
“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来平叛的吗?”
那支军队没有丝毫要冲入镇中救火救人的意思。
他们只是在包围。
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耐心地,冷酷地,等待着包围圈里的两头野兽,互相撕咬到精疲力竭,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会乱!”郑芝豹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那张肥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商人嗅到巨大危险时的惊骇。
“这是个套!是德川幕府给岛津家设下的套!”
克劳斯瘫在地上,看着下方那面三叶葵的旗帜,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比郑芝豹更明白这面旗帜的意义。
在倭国,这面旗帜,便代表着绝对的,不容反抗的权力。
岛津家再桀骜,萨摩隼人再悍勇,在这支代表着整个倭国统治者的军队面前,也不过是笼中的困兽。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鸿逵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宿将之间,对这种冷酷计谋的欣赏。
“先挑起岛津家本家与分家的内斗,让他们自相残杀,耗尽实力。再以平叛之名,将整个萨摩藩,连根拔起。”
他看向郑成功,面容无比凝重。
“家主,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郑芝豹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四哥,你糊涂了啊!这才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小眼睛里,重新迸发出了炙热的光芒。
“你想想,现在岛津家两边都快打没了,德川幕府成了唯一的赢家。他们高不高兴?他们开不开心?”
郑鸿逵皱起了眉:“你想说什么?”
“高兴了,就想庆祝!庆祝了,就想享受!”郑芝豹搓着手,说得口沫横飞,
“咱们这时候把船上的丝绸、瓷器、香料运过去,告诉他们,这是贺礼!你信不信,德川家的将军能把咱们当成财神爷供起来!”
“然后呢?”郑鸿逵冷冷地问,“等他收了你的贺礼,再把你当成与萨摩藩勾结的乱党,一并剿了?”
“他敢!”郑芝豹脖子一梗,“咱们有家主在,有溟鲲在!借他一百个胆子!”
“七弟,你看到的,是生意。”郑鸿逵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看到的,是战场。下方那支幕府军的统帅,绝非庸才。他能布下此等毒计,心性之狠辣,手段之周密,远非寻常武夫可比。我们这尊神兽突然出现在他的战场上空,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郑芝豹被问得一愣。
郑鸿逵继续说道:“他不会把我们当成财神。他只会把我们当成……最大的变数。一个足以颠覆他整个计划的,未知的,巨大的威胁。为了消除这个威胁,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家主!”郑鸿逵转向郑成功,躬身请示,“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应当立刻撤离!待战局明朗,再寻时机!”
“撤?四哥你疯了?!”郑芝豹急得直跳脚,
“这满地的银子不捡,咱们就这么走了?下次再来,黄花菜都凉了!德川幕府把这里吃干抹净,哪里还有咱们的份儿?”
“银子?你看到的是银子,我看到的是刀山火海!”
“你胆子也太小了!有家主在,什么刀山火海闯不过去?”
“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这是谋略!”
两人在鲲首之上,争得面红耳赤。
克劳斯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现在只想回家。
“够了。”
郑成功终于开口。
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郑鸿逵和郑芝豹便立刻噤声,齐齐看向他。
郑成功没有看他们,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下方那片人间地狱。
他看到,一个“丸十字”武士,一刀砍倒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那孩子摔在地上,哇哇大哭。
武士举起了刀。
郑成功也看到,在镇子的边缘,一队幕府军的足轻,将一群刚刚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平民,又用长枪,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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