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和沧溟换过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短衫,往锈巷走。
他们刚从辰廉家出来,辰廉家孩子们饿瘪的肚子还在眼前晃。
没成想刚绕过那堵塌了半面的土墙,就见巷口第三户人家围满了人。
那是英子家。
在记忆里,英子家在锈巷里算是大户,小时候她总看见英子蹲在这门槛上,看英子娘把红辣椒串往门楣上挂。
那时赤霄和英子都是扎羊角辫的年纪,赤霄野得像山猫,英子软得像棉花。
虽说不喜欢英子的软塌塌的性子,彼此也没什么交情,但谁要是抢了英子的东西,赤霄能追着人打三条街。
此刻,屋里昏得像浸在墨里,周三蹲在地上,裤脚卷到膝盖,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硬得像痂。
他怀里揣着个裂了缝的酒坛,坛口淌着残酒,顺着衣襟往下滴,在粗布短打上晕出深褐的印子,闻着就呛人。
“卖!今儿个非卖不可!”周三猛地把烟袋往地上一摔,烟杆撞在砖地上“哐当”响,惊得炕边的小姑娘一哆嗦。
这男人是英子的丈夫,当年在锈巷里出了名的泼皮。
赤焰记得,她十三岁那年,周三抢了英子攒了半月的铜板去买酒,是赤霄把他摁在煤渣堆里揍得鼻青脸肿,他脸上那道斜疤,就是那会儿被煤块划出来的。
此刻周三仰着脸,三角眼眯成条缝,盯着面前的常念。
常念是英子的大女儿,刚满十岁,细胳膊细腿的,像极了小时候的英子,只是眼里比英子多了股犟劲。
“张屠户说了,半袋粟米换你!”周三的唾沫星子喷在常念脸上。
“你娘死了,你那跑了的舅舅也指望不上,留着你这丫头片子,除了吃粮还会干啥?”
“我不!”常念的声音发颤,“我要去学堂!我要像赤霄姨……不,像赤霄姐姐一样练体术!她当年能护着我娘,我将来也能护着妹妹们!”
她本想说“赤霄姨”,可想起娘总说“你赤霄姐姐和我一般大,当年在巷里,比小子还野”,又硬生生改了口。
赤焰想起当年中噬魂咒,霁渊阁疗伤回来,看到英子身边躲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估摸就是这个女娃娃。
本以为这个女娃娃也如她娘一样软弱,不想到是有点像自己当年的倔强。
“赤霄?”周三突然笑出声,声音像破锣刮过铁皮。
“那野丫头?当年还敢跟我叫板,结果呢?去了预备军就没影了,指不定早死在哪个沟里!女子练术?纯属浪费粮!你娘就是信了她的鬼话,才学不会安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这话像针,扎得围观的邻居们直叹气。
“周三你积点德吧!当年英子爹走后,你天天往她家跑,又是帮着挑水,又是说要照顾孤儿寡母,才当了上门女婿。那会儿你咋不说女子没用?”
“照顾?”周三梗着脖子嚷嚷,唾沫溅了一地。
“我那是看她家还有点家底!谁知道她娘是个药罐子,把积蓄都耗光了!常武那小子也不争气,矿上跑了就没影,没了进项,留着这娘仨干啥?她英子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留着就是赔钱货!”
人群里的议论像潮水下的暗流,窸窸窣窣漫过来:
“前儿个还见他把英子纺了半年的棉布偷去卖了,换了酒喝……”
-“可不是嘛!英子娘刚走那会儿,他赌输了钱,回来就拿英子撒气,打得英子胳膊青一块紫一块,英子愣是咬着牙没哭出声……”
“上周还去隔壁寡妇家献殷勤,揣着半袋借的粟米,说只要卖了常念,就凑钱娶人家进门……”
“真是作孽了,英子那么好的姑娘,当年和赤霄姐一样是巷里的俏丫头,硬生生给逼没了,如今连自己骨血都不放过……”
“嗨,也怪英子娘没熬住,要是当年咬着牙让常武念完学堂,指不定现在能进护卫队,家里也能有个盼头……”
“谁知道呢?护卫队也是才立的章程,常武那孩子,怕是没赶上这时候……”
-“听说他在矿上逃了?”
“谁晓得真假?这几年矿上逃的人越来越多,可更多是……是死了。有些矿主不想赔抚恤金,对外就说逃了,还能落个清净……”
议论声越来越低。
赤焰的拳头在袖管里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在阎浮岛见过那具“常武”的傀儡。
那些矿主怕是早和魔族勾连,把矿工当牲口般卖给阎浮岛,对外只消一句“逃了”或“死了”,便掩了所有龌龊。
这事他没对沧溟说,矿脉是幽冥城的根,攥在最高层手里,没查清楚前,贸然说出来,怕不是给沧溟招杀身之祸?
搞不好会动摇整个幽冥的根基。况且他本就不是救世主,只想守着沧溟和星瑶过安稳日子,可锈巷的风,偏要往他心里钻。
常念听着旁人说舅舅,又想起父亲骂母亲的话。
眼泪突然决堤:“我娘不是赔钱货!我舅舅没有逃!是你把家里的粮赌光了!是你天天打我娘,把我娘逼死的!现在你还要卖了我,你就是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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