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别院,议政殿。
死寂。
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公孙玲珑那句自信满满的终极质问,还缭绕在殿宇的梁柱之间,但提出问题的她,却已然成了一座惨白的雕塑。
江昊那个简单到粗暴的问题,像一柄无形的神锤,将她耗尽毕生心血构筑的、那个精巧、完美、自洽的“名学”世界,砸了个粉碎。
屠夫杀白马,有罪,还是无罪?
若有罪,则“白马即是马”,她公孙家立身百年的“白马非马”之论,便沦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若无罪……
公孙玲珑不敢想下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王座之上那个男人投来的目光,没有半分温度。那是一种神只俯瞰凡间一场拙劣闹剧的漠然。
在一位执掌亿万生灵生杀大权的帝王面前,去论证“杀马无罪”,这已经不是辩论,而是寻死。
她的道,她的理,她的一切骄傲,都是建立在言语和概念的空中楼阁里。她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番通天彻地的口才,将这位神皇也一并拉入她的场域,用她最擅长的规则来击败他。
然而,他根本没有进来。
他只是站在那片由权力、律法、军队和现实构成的铁血大地上,轻描淡写地向她的空中楼阁,抛出了一块石头。
然后,楼阁就塌了。
“你的‘道’,是存在于言语的巧辩之中,还是存在于这天下的运行规则之中?”
江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字字诛心。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玄色的常服下摆在黑曜岩地面上悄然滑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公孙玲珑的心脏上。
他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因恐惧和茫然而剧烈颤抖的身躯。
“若言语与现实相悖,玲珑姑娘,你告诉我……”
江昊的声音顿了顿,仿佛留给她最后思考的余地,却又像是最终的审判。
“孰为真,孰为假?”
公孙玲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引以为傲的舌灿莲花,此刻竟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组织不起来。
真?假?
她毕生所求的,不就是言语中的“至理”吗?可这“至理”,在现实的铁拳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江昊眼中的玩味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平静。他没有再逼问,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殿内的文武百官。
“朕今日召公孙玲珑前来,非为治罪,也非为辩经。”
他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朕只是想让诸位,尤其是让那些沉溺于故纸堆中的儒生们看一看,何为‘道’。”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殿外那晴朗的天空。
“百姓腹中饥饿,是道。”
他指向北方,那里是蒙恬三十万大军镇守的边疆。
“匈奴弯刀锋利,是道。”
他指向阶下满脸肃然的张良与萧何。
“帝国律法森严,赋税如山,亦是道。”
江昊的目光,最终落回公孙玲珑身上,那目光深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你的道,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吗?”
轰!公孙玲珑脑中一阵轰鸣。她想起了自己游历天下时,在路边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饥民。那时,她也曾心生不忍,却只能吟诵几句悲天悯人的诗文,而后在侍从的护卫下,继续自己追寻“大道”的旅程。
“你的道,能抵御匈奴的铁蹄吗?”
她想起了史书中那些冰冷的文字,每一次异族南下,都是千里无人烟,白骨蔽于野。她的那些精妙辩术,在呼啸而来的弯刀面前,能挡住哪怕最羸弱的一击吗?
“你的道,能让天下归于一统,四海升平吗?”
江昊的声音陡然转厉,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
“朕的道,能!”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阶下那如铁塔般矗立的卫庄。
“卫庄。”
“臣在。”卫庄的声音沙哑而冷酷。
“让公孙才女看看,朕的‘道’,最浅显的模样。”
卫庄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背后鲨齿剑的剑柄。
那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如潮水般席卷了整座大殿!那不是单纯的杀气,而是一种凝练到极致的武道意志,是一种“斩灭眼前一切”的纯粹规则!
在场的文官们,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结,呼吸停滞,仿佛被一头来自太古的凶兽死死盯住,连灵魂都在战栗。
卫庄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模糊。
众人只看到一道暗红色的剑光,如地狱中划破永夜的闪电,一闪而逝。
殿中央,那块原本用作装饰、重达千斤的泰山巨岩,无声无息地,从中间断裂开来。
没有巨响,没有碎石飞溅。
那切口平滑如镜,光可鉴人。紧接着,整块巨岩,从那道平滑的切口开始,化作了最细腻的粉末,被大殿中流动的微风一吹,簌簌而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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