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带着蝉鸣吹进窗缝,方英盯着日历上被圈起来的“15号”,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志愿提交后的半个月里,她每天都要登录三次录取查询系统,直到系统提示“录取结果已公示”,才终于停下这种徒劳的挣扎。
“方英!楼下有你的挂号信!”俞春花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几分迟疑。方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腿撞到桌腿发出“咚”的闷响,她却像没感觉到疼,跌跌撞撞地冲下楼。
玄关处,俞春花手里捏着一个米白色信封,信封右上角印着那所民办本科的校徽——一只展翅的白鹭,此刻在方英眼里却像扼住她喉咙的手。她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眼泪先一步涌了上来。
“挺好的,最起码有学上”俞春花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眶,安慰到
方英没有说话,拆开信封的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颗炸弹。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字体刺得她眼睛生疼,“汉语言文学专业”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最下面的缴费栏里,“学费元/年”的数字被加粗放大,像是在嘲笑她这一年的努力。
“怎么这么贵?”俞春花凑过来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信封差点掉在地上,“咱们小区老张的儿子,公办大学一年学费才五千,这都快赶上人家五年的了!”
方英攥着通知书,转身跑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录取通知书散落在脚边。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她再也不能去成宇大学了,再也不能和舒文相在樱花大道上散步,再也不能坐在他说过的那个能看到湖景的自习室里看书了。
晚饭时,餐桌旁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方梁把缴费单平铺在桌上,手指反复摩挲着“元”那个数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俞春花扒着碗里的米饭,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小声抱怨:“这么多钱,咱们家怎么拿得出来?”
“你懂什么!”方梁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碗里的汤溅了出来,“汉语言专业是铁饭碗!以后考公务员、当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这点学费算什么?等她考上公务员,一个月工资就有好几千,几年就赚回来了!”
俞春花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方英低着头,眼泪掉进碗里,混着米饭咽下去,又苦又涩。她知道父亲说的“为她好”是什么意思,可这种“好”像一把枷锁,把她牢牢捆在原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方梁每天都早出晚归。以前他回家总会喊一声“饿死了”,现在却总是低着头走进屋,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酒气。有一次方英起夜,看到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通讯录的界面,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
方英心里一紧,她知道父亲爱面子。年轻时在工厂里当车间主任,从来都是别人求着他办事,现在却要为了她的学费,拉下脸去求别人。可这份愧疚很快就被窒息的压抑淹没——如果不是他强行改了志愿,她根本不用花这么多钱,也不用让他这么为难。
一周后的晚上,方梁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把袋子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沓沓用橡皮筋捆好的钱,有崭新的百元大钞,也有皱巴巴的五十元和十元零钱。
“凑够了。”方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角的皱纹里还带着未消的红血丝,“找你二叔、三姨还有厂里的老同事借的,以后慢慢还。”
俞春花赶紧拿出纸和笔,一边数钱一边记账,嘴里念叨着:“二叔借了五千,三姨借了三千,张师傅借了两千……”
方英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父亲疲惫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说“对不起”,想说“其实我不喜欢汉语言专业”,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她知道,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看你爸为了你,多大的面子都放下了。”俞春花数完钱,抬头看向方英,语气里带着期待,“到了学校好好学,别辜负你爸的心意。”
方英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她趴在书桌上,看着舒文相发来的消息——他说已经帮她打听好了成宇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课程表,要是她感兴趣,可以寄给她看。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些温暖的文字。
夜深了,方英还没睡着。她听见父母房间里传来低低的争吵声,俞春花说:“下个月房贷还没凑够,现在又借了这么多钱,以后日子怎么过?”方梁叹了口气,说:“等方英毕业了就好了,她以后有出息了,咱们就能享清福了。”
方英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可这种爱太沉重了,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到了那所陌生的学校,学着不喜欢的专业,能不能如父亲所愿考上公务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挣脱这层名为“为你好”的枷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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