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大手攥住,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号舍之内,那股因道之交锋而掀起的无形狂风,缓缓平息。桌案上的纸张,如同疲倦的蝴蝶,重新落回原处。一切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彷佛只是一场令人心悸的幻觉。
苏文渊的脸色更加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次毫无保留的爆发,对他这具刚刚踏入修行之路的身体而言,消耗是巨大的。
但他,终究是站着。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标枪。他可是代表着华夏先辈的风骨,宁折不弯曲,当有一份傲骨。
他迎向至公堂上那双充满了惊骇与怨毒的眼睛,遥遥对视,寸步不让。眼神清澈而明亮,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夜空,繁星闪烁。
他赢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是以一种近乎两败俱伤的方式,但他确确实实,在刘德海亲手构建的、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撕开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口子。
那股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压抑之力,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直接,也更加……私人的敌意。
那是来自刘德海本人,再也无法用至公来掩饰的,**裸的杀意。
苏文渊低下头,内视己身。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记忆宫殿中那枚“仁”字玉印的力量。
这几日,他以《论语》、《中庸》蕴含着“仁道”核心的典籍为根基进行修炼。他的每一丝真知之气,都天然地带上了一股“仁”的韵味,在不知不觉中,与玉印达成了最高程度的亲和。
刚才那一次爆发,便是他将自己所有的“仁”之感悟,通过这枚尚在虚幻状态的玉印,进行了一次微弱的借用。
仅仅是微弱的借用,便有如此威力。
苏文渊不敢想象,当这枚玉印真正由虚化实,被他彻底掌握之时,又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压下心中的激荡,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试卷上。
战斗,还未结束。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那篇已经写了大半的文章下,写下了最后的束股与大结。
【束股:故曰,论心,则人心莫测,善恶难分,徒增纷扰;论迹,则其行彰显,功过于世,一目了然。此乃去伪存真,定国安邦之不二法门!】
【大结:由是观之,圣人察人之道,始于‘观行’,终于‘察安’。察其是否心安于德行之果,而非心安于虚无之念。民心安,则社稷安。为政者,当以此为鉴!】
最后一笔落下,整篇文章,浑然一体,气势磅礴。
其核心思想,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德治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其下功绩与结果的筋骨。它没有否定圣人,而是在圣人的言语上,做出了更符合治世需求的阐释。它看似在谈“法”,其根基,却依旧是儒家的“安民”之心。
苏文渊写下最后一个字时,他手中的笔杆,似乎增加了一丝韵味。而记忆宫殿中,那支笔的虚影上的金色符文,也变得比之前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这篇文章,本身就是一次对文宝的祭炼。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有再去管外界如何,而是仔细地将草稿上的文章,一字不差地誊抄到正式的试卷上。
他的字经过两世的积累,以及汲取了记忆宫殿中无数书法大家的精髓,颜筋柳骨,铁画银钩,自成一体,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文与字,相得益彰。
……
与此同时,至公堂上。
气氛,早已降至冰点。
堂上并非只有刘德海一人。在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穿八品官服、面容清癯、眼神耿直的中年儒士。他是本次县试的副主考官,青河县县学教谕,周正言。
周正言,人如其名,一生刚正不阿,是青河县儒林中公认的、品行端正的君子。其修为甚至比县令还高出一层,已臻至君子境,文胆也已化为实质,只是为官之道上不善钻营,才一直屈居于教谕之位。
他对刘德海这位上官,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在他看来,刘县尊虽然有时过于圆滑,但在兴修水利、鼓励农桑等政绩上,还是颇有建树的,算得上是一位能臣。他并不知道刘德海背后那些肮脏的交易。
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无形交锋,周正言,是除了刘德海之外,感受最清晰的人。
他的脸色,此刻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他先是感受到了考场领域,对某一处号舍,降下了超乎寻常的压制之力。他本以为是有考生心术不正,文章中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引动了考场气运的反噬。
可紧接着,一股至大至正,纯粹到让他这位君子境都感到心折的“仁”之意境,从那间号舍中,冲天而起。
两股力量的碰撞,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他这位旁观者,都感到心神激荡。
更让他感到惊骇的是,他分明看到,刘县尊座前那件文宝,竟然在这次对撞中,发出一声哀鸣,镜面之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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