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纸上,未落。
一股无形的张力,在小小的号舍内弥漫开来。
苏文渊的内心,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静。从他决定写下这篇《论迹不论心》开始,就等于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最凶险的道路。
他不再是这场考试的参与者,而是挑战者。
他要挑战的,不仅仅是主考官刘德海,更是这整个考场,由官府气运、文脉气运和刘德海个人意志共同构建的至公领域。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这道题,其核心在于察心。通过一个人的行为(所),追溯他的动机(由),最终洞察他内心的真正归宿(安),以此来判断其善恶。
这是儒家几千年来的主流思想,也是一个几乎无法被反驳的圣人之言。
但苏文渊今天要做的,就是反驳它。
或者说是从另一个维度,去解构它。
他的心神,与记忆宫殿中那位思想家的智慧,达成了深度的共鸣。
“世人之心,深于山川,险于天堑。知人之善恶,何其难哉?”
“故,圣人治世,论迹不论心。论心,则天下无完人!”
一段段振聋发聩的论述,在他心中流淌。
在脑海中理清思绪,他不再犹豫。
笔尖落下,如蜻蜓点水,在草稿纸上写下了这篇文章的破题之句。
【破题:圣人察人,观其行而非究其心。行之善,则为君子;行之恶,则为小人。此为天下至公之理也。】
短短两句,开宗明义,直接将孔圣人的“观、察”之心,扭转到了观行之迹上。
这是一种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破题方式。
就在他写下这几行字的瞬间,高居于至公堂上的刘德海,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
他察觉到,整个考场的领域,仿佛被一颗小石子投入,荡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而那面高悬的风宪镜,镜面上正对着玄字三十六号号舍的位置,闪过了一丝极其晦暗的光芒。
“哦?”刘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越是天骄越是坚守内心的道,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獠牙了吗?
他饶有兴致地通过风宪镜的反馈,感知着苏文渊的一举一动。他倒想看看,这个“先天道体”,能写出何等惊世骇俗的歪理邪说。
号舍内,苏文渊对外界的变化毫无察觉。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文章之中。
写完破题,他紧接着便开始书写承题部分,对自己的观点,进行第一次的阐述。
【承我圣人之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固为识人之至道。然,人心隔肚皮,动机多变,所安亦可伪。唯其‘行’,昭然于世,无可辩驳。故‘视其所以’四字,乃全文之纲领,重中之重也。】
他没有完全否定圣人之言,而是巧妙地将其重点,从察心转移到了观行之上,并将“视其所以”——看他做了什么,提升到了全文最高的高度。
写到这里,他突然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周边的压力莫名其妙的开始增强。
一股晦涩、压抑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禁锢住他的手腕,扰乱他的文思。
邻座的几名考生,已经开始摇头晃脑,渐入佳境。他们的文章,中规中矩,四平八稳,完全在刘德海的规矩之内。他们甚至能得到风宪镜柔和光芒的些许加持,写得愈发顺畅。
而苏文渊这里,却仿佛坠入了深海,每写一个字,都要承受比常人多数倍的阻力。
“哼,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苏文渊心中冷哼一声。
多亏了这几日持续注入脑海中那代表“仁”字玉印,通过这几天的摸索,他发现自己可以稍微调动一点玉印的力量。
他心念一动,记忆宫殿中,那枚代表着“仁”的玉印,轻轻一震。
一股中正平和、博大宽广的“仁”之意境,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来自风宪镜的压力,悄然化解。
他笔尖不停,继续向下。
接下来,是八股文最核心的部分——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层层递进,反复论证,将文章的观点,阐述得淋漓尽致。
苏文渊下笔如飞,文思如泉涌。
【起讲:夫天下之治乱,系于人才之得失;人才之得失,系于赏罚之公明。赏善罚恶,其据何在?在心,或在迹?此乃古今之大辩也!】
他直接将这个问题,上升到了治国理政的高度。
【入手:或曰:心为行之本,心善则行善。此言似是而非。有心善而力不足者,有心恶而伪为善者。若以心定罪,则天下善人,或因一念之差而成囚;天下恶人,或因一念之伪而登堂。如此,则赏罚不明,黑白颠倒,天下焉能不乱?】
他开始举例反驳“唯心论”的弊端。
刘德海看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苏文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他治下的青河县,不正是存在着大量伪为善的乡绅、恶霸吗?而他自己,不正是那个最大的“心恶而伪为善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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