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隘口一战,就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正以一种远超顾昭预料的速度,向着整个辽东大地的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涟漪,对于普通的百姓和牧民而言,或许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传说;但对于那些真正站在权力棋盘两端的执棋者来说,这却是一股足以改变棋局走向、不得不加以正视的巨大冲击。消息插上了翅膀,混杂在商队的驼铃声中,夹带着逃兵的哭嚎,越过冰封的辽河,穿过层层的关隘,最终化作两份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分量惊人的情报,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送到了辽东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的两张书案之上。
第一站,盛京,后金汗宫。
此时的盛京皇宫,正笼罩在一片足以将空气冻结的压抑与肃杀之中。大殿之内,地龙烧得旺盛,温暖如春,但所有侍立在侧的内大臣与八旗贝勒们,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的冰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引来龙椅上那位男子的雷霆之怒。
皇太极的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在他的脚下,几名从红山隘口侥幸逃回的后金败兵,正如同筛糠一般瑟瑟发抖,他们身上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盔甲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与泥泞,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其中一人正用一种颠三倒四、充满了恐惧的语调,竭力描述着那场彻底颠覆了他们认知与荣耀的战斗。
“大汗……那……那不是人能打的仗啊!先是地里会自己炸开的惊雷,然后是天上……天上会掉下铁雨,一炸就是一大片……最可怕的是那些南朝步兵,他们躲在沟里,手里的火铳……他们的火铳就像永远打不完一样,排成队,‘砰’、‘砰’、‘砰’……我们的勇士还没冲到跟前,就被打成了筛子……那……那是妖法!绝对是天杀的妖法!”
“废物!”一名脾气火爆的贝勒忍不住怒斥道,“我大金的勇士,何时怕过南朝的火器?分明是你们贪生怕死,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龙椅上的皇太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怒,更没有斥责这些败兵。他的脸上虽然笼罩着一层寒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股冷静到可怕的火焰。他只是对着侍卫摆了摆手,示意将那几名败兵拖下去。
随后,他缓缓起身,走下御阶,来到大殿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件从战场上被拼死带回来的特殊“战利品”——一杆已经因外力而损坏变形的镇北营制式燧发枪。
在众贝勒们不解的目光中,皇太极弯下腰,竟亲手捡起了这杆沾着血污的“南朝火器”。他没有理会上面的污秽,反而像是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般,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那冰冷的枪身,观察着那结构精巧、与明军传统火绳枪截然不同的击发装置,甚至还试图透过那已经破裂的枪托,去窥探其内部的构造。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许久,皇太极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他手中的那杆破损火铳,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汉臣之首范文程的身上,用一种低沉而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
“妖法?这世上若真有妖法,那也是人心和智慧的‘妖法’。你们都看清楚了,就是这样一根铁管子,在红山隘口,几乎全歼了朕派去监军的甲喇,更是让自诩雄鹰的林丹汗,变成了一条断了脊梁的野狗!”
他将手中的燧发枪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南朝的火器,在我们还沉浸于弓马骑射的荣耀中时,竟然已经精进如斯!这个顾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山堡守备,是个真正的人物,是个可怕的对手!”
皇太极的语气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发现劲敌后的凝重与警惕。这种冷静,远比歇斯底里的咆哮,更让在场的臣子们感到心惊。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龙椅,坐下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已经从一个愤怒的君主,转变成了一个冷酷的战略家。他沉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传朕的旨意!第一,将‘顾昭’以及他麾下的‘镇北营’,列为我大金最高等级的威胁,其威胁程度,等同于宁远的袁崇焕!立即成立专人,负责搜集一切与此人相关的军情!”
“第二,”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沉,“范先生,此事由你督办。立刻增派人手,前往开原、抚顺一带的十三山马市!告诉那些贪婪的晋商,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给朕搞到镇北营所用的精钢、火药配方,甚至是这种新式火铳!朕要让我们的工匠,在最短的时间内,仿造出我们自己的‘铁雨’和‘打不完的火铳’!”
皇太极很清楚,当一种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新式武器出现时,任何的轻视与迟疑,都将是致命的。他必须在顾昭的獠牙还未完全长成之前,就找到克制,甚至超越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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