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由检那孤独而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奉天殿厚重的门后,当那面象征着新生帝国的“日月山河”旗,在南京故宫的广场上空迎风招展之时,整个帝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然而,这沉默,仅仅是风暴来临前,那短暂的、压抑的平静。
第二天凌晨,当天光尚未刺破南京城上空的薄雾,无数的马蹄声和印刷机那独特的油墨香味,便一同唤醒了这座古老的都城。
不再是《大明皇家日报》,这份曾经为皇权喉舌的报纸,已经随着那场审判,被永远地封存进了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崭新的、纸张和印刷质量都更胜一筹的《大明时报》。而今天,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特刊号外”的形式,被无数的投递员、士兵和政府职员,贴满了从秦淮河畔的酒楼茶肆,到最普通街巷的墙壁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份特刊的整个版面,只刊登了一份文件。
没有使用皇帝专用的黄色,也没有任何龙纹的装饰。文件以醒目的黑色宋体字,占据了整个版面,其标题,足以让任何一个识字的读书人,都心跳骤停。
《告全民书》。
落款,是“中华第一共和国,最高国务委员会”。
这,就是顾昭为那个绵延了两千年的君主**时代,所撰写的、一份特殊的“讣告”。
“快来听啊!官府贴告示了!”
在南京城的一个市集口,一名戴着眼镜、穿着西山书院制服的年轻学生,正站在一张板凳上,手中拿着一份报纸,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全是文盲的普通百姓,大声地诵读着。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也。君主之设,本为牧民,然历朝历代,君权泛滥,致使公器私用,黎民遭殃……今,前明君朱由检,深感天下疲敝,民生多艰,皆因君权过重而起。故,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决意行千古未有之壮举,‘还政于民’!将天下之权,归还天下之百姓……”
学生的声音清朗而激昂,但听在周围百姓的耳朵里,却如同天方夜谭。
“啥?啥意思?”一个卖菜的老农,满脸困惑地问旁边的人,“皇帝老爷……不当皇帝了?”
“好像是这个意思,”一个看起来精明些的小商人,咂摸着嘴里的味道,“这上面说,皇帝老爷自己觉得,这天下不是他老朱家的,是咱们所有人的!他要把权力还给咱们!”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和不敢相信的笑声。
“胡扯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就是,皇帝不当皇帝了?那谁来管咱们?难不成,让咱们自己管自己?”
那名学生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继续念道:“……护国首相顾昭,感佩前君之德,不忍其功业有瑕,遂顺应民意,率内阁与军民代表,‘协助’前君完成此不世之功!此非谋逆,乃为大忠!自今日起,君王之号废除,国体改为共和,以《帝国宪章》为根本,以最高国务委员会为施政中枢,以帝国最高法院为法理准绳。凡我中华之民,无论贵贱,皆为国家之‘公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念,终成现实!”
这份由顾昭亲自审定、内阁文宣部反复推敲的《告全民书》,通篇使用最平实易懂的白话文,巧妙地将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和军事逼宫,包装成了一场由皇帝主动发起、由忠臣协助完成的、充满理想主义光辉的“政治禅让”。
它没有称朱由检为“罪人”,反而将其塑造成了一个具有“大德”的、自我牺牲的“前君”,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君主制度”本身。同时,又将顾昭和他的团体,定义为帮助皇帝完成这伟大事业的“忠臣”。
这套说辞,在法理和道德上,几乎无懈可击,充满了令人难以辩驳的、自圆其说的逻辑力量。
对于那些世世代代被皇权压在最底层的普通民众来说,虽然他们不太理解“共和”、“公民”这些新词的真正含义,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们混沌蒙昧的内心。他们无法不为此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新奇与认同。
然而,当这份“讣告”,传到那些真正掌握着旧时代话语权的阶层手中时,所引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场剧烈的思想地震。
江南,松江府。
钱谦益的私人园林“绛云楼”内,流水淙淙,假山奇石,一派风雅。但此刻,聚集在这里的一众江南士绅大儒们,脸上却没有半点闲情逸致。他们的面色,比窗外的冬雨还要阴沉。
一份《大明时报》的号外,被狠狠地摔在了紫檀木的桌案上。
“无耻!无耻之尤!”一位老翰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份报纸,嘴唇哆嗦着,“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明明是弑君囚父的乱臣贼子,竟敢自比周公、霍光!还将那亡国之君,粉饰成尧舜禅让的圣主!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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