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金军那面代表着皇太极本人的金龙大纛,终于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当最后的追击与零星的抵抗,也随着暮色的降临而渐渐平息,整个德胜门战场,这台疯狂运转了整整一天的巨型血肉磨盘,终于,缓缓地,停止了它那令人战栗的轰鸣。
喧嚣与呐喊,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地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这片广阔的雪原之上,唯一还在回响的,只剩下寒风吹过残破旗帜时,那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呜呜”声,以及那些尚未死去、躺在尸堆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硝烟云层,为这片大地,镀上了一层悲壮而凄美的、暗金色的光芒。 光芒之下,是一幅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之人都为之崩溃的人间地狱图景。 残缺的兵器,破碎的甲胄,烧焦的战车,以及那数以万计、根本无法统计的、以各种扭曲姿态堆积在一起的、双方将士的尸骸……他们的鲜血,早已将这片土地彻底浸透,又在严寒中,缓缓凝结成一种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冰晶。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德胜门的城楼之上,早已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文武官员,都用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目光,遥望着城外那片尸山血海,以及在那片血海中央,那个正在重新集结部队、浑身浴血的身影。 崇祯皇帝朱由检,依旧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 他亲眼见证了整场大捷的全过程——从最初的岌岌可危,到龙旗出城后的士气爆发,再到最后那戏剧性的、雪崩式的大溃败。 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张与激动,早已被寒风吹得僵硬麻木,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寒夜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赢了。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在他几乎要放弃一切的时候,这个他亲手提拔、也曾一度怀疑过的年轻将领,用一场堪称神迹的大胜,将他和他的大明朝,从悬崖的边缘,硬生生地给拉了回来!
“摆驾……” 崇祯皇帝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了两个让身边所有人都为之骇然的字。 “陛下!”内阁首辅韩爌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万万不可!城外敌我难辨,或有残敌流寇,龙体万金,岂能亲身犯险啊!” “是啊陛下!请三思啊!” 一时间,城楼之上,跪倒了一片。所有大臣,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试图阻止这个年轻天子那看似疯狂的举动。
然而,此刻的崇祯,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的苦谏,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城外,那个依旧在支撑着大明最后脊梁的身影。 然后,他猛地一甩龙袍的袖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金石的力量,斩钉截铁地说道: “朕的将士,尚在城外为朕浴血;朕的忠臣,正在尸山之上为朕屹立。而朕这个天子,却要躲在这安全的城墙之后吗?” “传朕旨意,开城门!朕要……亲自去迎接朕的功臣!”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景象! 一位帝王,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刻,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主动放弃了城墙的庇护,第一次,将自己的龙靴,踏上了这片依旧散发着浓烈血腥与硝烟气息的、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在数百名锦衣卫缇骑和一众太监、大臣那如临大敌般的簇拥之下,崇祯一步一步,走下了城楼,穿过了那厚重的城门洞,踏上了那片被鲜血与尸骸覆盖的土地。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沉。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年轻或苍老的面孔。有明军的,也有后金的。他们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但现在,他们都只是这片惨烈画卷中,一抹冰冷的色彩。 崇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 他终于,以一种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理解了战争的真正含义。
他一直走,一直走,最终,在那面依旧插在指挥台上的、残破的“顾”字大旗前,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面前,顾昭,这个刚刚一手缔造了这场惊天大捷的年轻将军,正拄着他那柄早已砍得卷了刃的战刀,支撑着自己那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 他的盔甲,早已破碎不堪,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混杂着自己与敌人鲜血的、暗红色的血痂所覆盖,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皇帝亲临的那一刻,依旧迸发出了无比明亮的光芒。
“臣……镇北军都督顾昭!” 顾昭猛地将战刀插入身前的土地,以刀为支撑,在自己统领的、所有还能站立的、同样浑身浴血的残存将士们的簇拥之下,轰然单膝跪地! “率镇北军、神机营、京营及各路援军,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身后,那数千名刚刚从地狱中爬回来的铁血之师,用他们那沙哑得如同破锣一般的嗓音,发出了震动整个战场的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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