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孤岛与微光（五）（610）

孤岛与微光（五）

秋意渐深，深圳的天空显得更高远了些，空气里添了薄薄的凉。沈墨和林哲之间那种淡而自然的相处，依旧在继续，像窗外那棵老榕树垂下的气根，悄无声息地，却又执拗地生长出新的脉络。

他们开始偶尔分享一些工作之外的、极其琐碎的日常。通常是借着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简短的一两句。

林哲会发来一张照片，是清晨上班路上，阳光穿透梧桐叶隙，在地上投下的斑驳光影。附言：“今天的光线很好。”

沈墨会在加班后的深夜，拍下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只有她工位上方亮着一盏孤灯，发过去。附言：“收工了。”

没有刻意的等待回复，也没有冗长的展开。这些碎片式的分享，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我在这里，看到了这点美好，或者，我此刻在这里。仅此而已，却仿佛在各自独立的轨道上，建立起一种微弱的、却持续的信号连接。

一个不用加班的周三傍晚，林哲发来信息：“晚上准备做什么？”

沈墨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停顿了一下。这是第一次，他问及她工作之外的具体安排。她如实回答：“做饭，然后看书。”

“我也是。”他很快回复，接着又发来一条，“上次你提到的那个作者的新书，书店好像到了。”

沈墨想起，是上周在书店，她随口提过一句期待某位作家的新作。她回：“是吗？那我周末去看看。”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会儿，最终发来的却是：“好。”

沈墨看着那个简单的“好”字，能想象出他可能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犹豫。她放下手机，开始准备晚饭。心里却不像往常那般完全沉静，似乎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余音微颤。

周末，她还是去了那家书店。在靠窗的老位置，她看到了那本新书，就放在小圆桌上，旁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林哲坐在对面，正低头翻看着一本杂志。

看到她，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了？书帮你留了。”

“谢谢。”沈墨坐下，拿起那本新书，扉页还带着油墨的清香。她注意到，那杯绿茶是他提前点好的，温度正好。

他们没有多说话，像往常一样，各自沉浸在文字里。只是偶尔，沈墨抬头，会看到他专注的侧脸，镜片后的眼神宁静；而他偶尔端起茶杯时，目光也会短暂地掠过她翻动书页的手指。

时间在书香和茶香里静静流淌。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林哲合上杂志，轻声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再是“顺路”的陪伴，而是一个明确的、指向私人时间的邀请。她看着他，他眼神清澈，带着询问，却没有逼迫。

短暂的沉默后，她点了点头：“好。”

没有去喧闹的餐厅，他们去了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粥铺。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暖黄的灯光下，几桌客人低声交谈，气氛安宁。他们点了简单的砂锅粥和几样小菜。

等待的间隙，话反而比在书店时多了些。聊起各自家乡的小吃，聊起大学时代的趣事，聊起对这座城市既依赖又疏离的复杂感受。沈墨发现，林哲并非天生健谈，但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且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她的话头，让对话自然地延续下去。

他提到父母是教师，家庭氛围开明而安静，这或许养成了他如今沉静的性格。他也坦言，刚来深圳时，也曾经历过一段难以融入的孤独时期。

“后来发现，与其强迫自己融入不喜欢的圈子，不如守住自己的节奏。”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就像现在这样，挺好。”

沈墨默默听着，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相似的影子，那是对自我世界的珍视，以及对一种不喧嚣、不盲从的生活方式的坚持。

吃完饭，他送她到楼下。夜色已浓，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今天，很开心。”他站在灯光下，看着她，很认真地说。

“我也是。”沈墨轻声回应。

“那……下周见。”

“下周见。”

她转身上楼，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身后，温和地护送着，直到她消失在楼道拐角。

回到小屋，关上门，世界重新归于她熟悉的寂静。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粥铺的暖意，以及他身上那种干净的、类似雪松般清冽的气息。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楼下空无一人，他已离开。

心里那片孤岛，依旧矗立。只是今晚，岛上的灯塔，似乎被注入了新的灯油，那束微光，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愈发清晰而稳定。它不试图驱散所有的黑暗，只是坚定地，为她照亮着脚下这一小片海域，以及，那条隐约通向另一座岛屿的、平静的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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