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十)
肝脏穿刺活检那天,北京迎来了近年来最冷的寒潮。王方良躺在检查台上,看着天花板刺眼的白光,听着医生准备器械的金属碰撞声,竟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癌细胞转移?晚期?死亡?半年前这些词能让他夜不能寐,现在却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模糊而遥远。
会有点疼,忍一下。医生提醒道,随后王方良感到右肋下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咬紧牙关,想起昨天张敏帮他刮光头时强作镇定的样子。她的手指在他头皮上轻柔移动,眼泪却无声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温热得像一个个小小的吻。那时他多想起身拥抱她,告诉她自己不会有事,但活检前的禁食让他虚弱得连这个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检查结束后,王方良被推回病房,张敏立刻迎上来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冰凉潮湿。
医生说三天出结果。她声音轻快得不自然,正好赶上自贸区挂牌仪式。
王方良捏了捏她的手指。他知道张敏在故作坚强——自从肝脏阴影被发现,她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夜里他常被她的啜泣声惊醒,却发现她在假装打鼾;白天她忙着照顾他和儿子,联系早教中心案件的后续,还要准备教师资格考试,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
敏敏,他虚弱地说,回家休息一下吧,你脸色很差。
张敏摇摇头,从包里掏出复习资料:我在这陪你,顺便看书。
王方良不再坚持。他知道对张敏来说,忙碌是抵抗恐惧的最好方式。就像他自己,即使在最难受的化疗期间,也要每天查看老赵发来的项目进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下午,老赵亲自来医院汇报好消息:自贸区正式获批,他们那块地皮被划入核心商务区,估值从六百万飙升到近两千万。
良哥,你猜你那20%现在值多少?老赵兴奋得手舞足蹈,四百万!整整四百万!
王方良瞪大眼睛。四百万,这个数字太不真实了。六个月前,他们还在为八万多的债务发愁;三个月前,他躺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擦肩;而现在,他突然成了百万富翁?
鑫达那帮孙子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老赵得意地说,不过咱们按合同办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是首笔分红,五十万。良哥,你彻底翻身了!
王方良接过支票,手指微微发抖。五十万,足够还清所有债务,支付剩余的医疗费用,还能剩下不少作为启动资金。他看向张敏,发现她正捂着嘴无声哭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嫂子这是高兴的眼泪啊!老赵识趣地站起身,我先走了,良哥你好好养病。合同的事不用操心,有我呢!
老赵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一种奇妙的静默。王方良把支票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拉张敏。她扑进他怀里,终于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半年来的恐惧、委屈和压力全部哭出来。
我们...我们终于...她抽噎着说不完整句子。
王方良轻抚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瘦削的肩胛骨。是啊,终于。终于不用每天被催债电话惊醒,终于不用为儿子的奶粉钱发愁,终于不用在深夜辗转反侧计算着永远不够的数字...
等活检结果出来,我们就去看房子。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买个带电梯的三居室,给你弄个书房,给儿子弄个游戏区...
张敏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笑意:还要有个大阳台,可以晒太阳。
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明亮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家。窗外的寒风依然呼啸,但病房里却暖意融融。
三天后,活检结果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肝脏阴影是化疗引起的局部炎症,并非癌细胞转移。医生调整了用药方案,同时严肃警告王方良必须彻底休息,否则前功尽弃。
王先生,你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化疗虽然有效,但也极大削弱了你的免疫力。如果再劳累过度,后果不堪设想。
王方良郑重地点头答应。这一次,他是真的听进去了。经历过生死考验,他终于明白健康才是真正的财富,而他已经足够幸运——癌症早期发现,治疗反应良好,现在又有了经济保障。如果再不珍惜这第二次生命,就太对不起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人们了。
出院当天,他们直接去了银行,还清了最后一笔债务。当那个刺眼的负数终于变成零时,张敏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
自由的感觉怎么样?王方良笑着问,尽管他自己也激动得手心冒汗。
张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打开手机计算器,输入一个数字递给他看:876。这是他们负债的天数,从结婚筹备开始,到今日彻底清零。
我再也不想数着日子过了。她轻声说,挽住王方良的手臂,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为快乐的事情计数。
第一件快乐的事发生在两周后——张敏以优异成绩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更令人惊喜的是,早教中心案件引起广泛关注后,多家幼儿园向她抛出橄榄枝。经过慎重考虑,她选择了一家新开的蒙特梭利幼儿园,虽然工资不是最高,但教育理念与她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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