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九)
第一次化疗后的第三天,王方良蜷缩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抱着马桶剧烈干呕。他的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黄色的胆汁,喉咙火辣辣地疼。镜子里那个光头男人双眼凹陷,面色灰败,陌生得让他心惊——这真的是他吗?那个能扛两袋水泥上六楼的王方良?
方良?张敏轻轻敲门,喝点水好吗?
王方良想回答,但又一波恶心袭来。靶向药物的副作用比医生描述的更可怕:恶心、头晕、口腔溃疡,连喝口水都像吞刀子。更糟的是,他偷偷翻看药物说明书,发现这些症状会随着化疗累积越来越严重。
门被轻轻推开,张敏端着温水走进来,无视难闻的气味跪在他身边。她的黑眼圈比前几天更深了,自从化疗开始,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白天照顾他和儿子,晚上还要整理早教中心的案件材料。
医生说了,吐也要喝水。她扶起他的头,把吸管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不然会脱水。
王方良勉强啜了一口,立刻又吐了出来。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成为家庭的负担。化疗才刚开始,还有三个多月漫长的疗程等着他,而家里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老赵...来电话了吗?他嘶哑地问。
张敏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又联系他了?王方良,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就问一下项目进展...他虚弱地辩解。
项目项目!你就不能想想自己的身体吗?张敏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强压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
王方良知道她为什么发火。昨天他趁张敏带儿子去打疫苗,偷偷给工地打了电话,结果因为说话太久耗尽了精力,晚上发低烧吓得张敏差点叫救护车。
我只是...不想成为废人。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光秃秃的头皮。
张敏的眼圈红了。她小心地帮他擦净嘴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你不是废人。你在打一场最艰难的仗,而我们...我们只是需要你专心打赢它。
她扶他回到床上,从厨房端来一碗熬得稀烂的小米粥。这是王方良现在唯一能勉强下咽的食物,张敏每天变着花样往里加不同的食材——今天是一点南瓜泥,甜丝丝的。
梁女士下午要来。她一边喂粥一边说,好像有重要消息。
王方良点点头,努力咽下每一口食物。尽管味同嚼蜡,但他知道必须保持体力。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形成一块明亮的光斑。一月份了,离春节还有三周,离他承诺带妻儿去三亚的日子还有两个月。这个小小的目标成了他忍受化疗的动力。
下午三点,梁女士准时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警服的男子。王方良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张敏连忙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好消息!梁女士开门见山,陈总被控制了!
张敏瞪大眼睛:什么?
早教中心背后牵扯出一个教育局官员的贪腐案。梁女士兴奋地解释,你们提供的录音是关键证据。现在不但违约金不用赔,张敏还可能获得举报奖励。
穿警服的男子补充道:我们查实早教中心给至少十五名儿童长期服用镇静药物,其中三个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发育迟缓。陈总涉嫌虐待儿童和行贿,至少面临七年刑期。
张敏的手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下。这半年来,那些被下药的孩子们无辜的眼神一直折磨着她的良心。现在,正义终于要得到伸张了。
那...举报奖励有多少?王方良轻声问,立刻感到有些羞愧,好像玷污了这个神圣的时刻。
梁女士却毫不介意:至少五万,如果最终定罪金额高,可能更多。她顿了顿,更重要的是,张敏的名誉恢复了。教育局已经表示要表彰她勇于揭发行业黑幕的行为,这对她未来找工作很有帮助。
王方良看向妻子,发现她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释然、喜悦、悲伤,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疲惫。他知道这段经历给张敏留下了怎样的烙印:从澳大利亚被迫回国,面对巨额违约金,再到如今的平反...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送走梁女士和警官后,张敏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冬日的阳光给她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王方良突然发现她的肩膀比半年前单薄了许多。
敏敏...他轻声唤道。
张敏转过身,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笑容:方良,我们赢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王方良喉头发紧。是啊,他们赢了——不是赢了多少钱,而是赢回了尊严和希望。早教中心的噩梦结束了,接下来只要他战胜癌症,他们就能真正重新开始。
当晚,王方良勉强吃了小半碗面条,是这周以来第一次正经进食。张敏开心得像个孩子,立刻给母亲打电话报喜。儿子似乎也感受到家里的喜悦气氛,在学步车里兴奋地转来转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
王方良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胸口涌上一股暖流。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老赵的视频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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