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阁坐落在华清苑最僻静的西北角,背倚终南山余脉,前临一泓早已干涸的曲池。这是座三层歇山顶楼阁,朱漆剥落如鳞片,檐角镇兽残缺不全,唯有最高处的螭吻尚存,龙首孤寂地眺望着长安城方向。
阁楼整体偏向隋代的雄浑风格,柱础是覆莲纹的汉白玉,但窗棂却换上了唐初流行的冰裂纹——新旧交替的痕迹随处可见。第二层外廊的栏杆曾被烈火燎过,焦黑的木料间又生出嫩绿苔藓,像时光留下的伤疤。
最诡异的是阁顶的瓦当。本该整齐排列的青色板瓦中,混着几块琉璃瓦——深紫、孔雀蓝、暗金,在夕阳下泛着妖异的光。若细看会发现,这些琉璃瓦拼成了半张古琴的图案,琴弦正好对着终南山主峰。
推开底层菱花门,尘埃如雪纷扬。室内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声,二十四个莲花柱础按八卦方位排列,地面铺着浸透桐油的金砖——这是前朝乐师防潮的秘法。西墙整面都是乐谱架,架上还搁着几卷虫蛀的工尺谱,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瑞香花。
东南角有架柏木楼梯,通向二层演奏厅。台阶上留着凌乱的血脚印,最新鲜的覆盖着陈旧的,像不同时空的悲剧在此叠印。
二层比底层更显破败。北窗下横着那张施过血咒的七弦琴,琴身断成三截,冰弦却诡异地支棱着,像被斩首的蛇仍在扭动。琴台旁散落着香炉碎片,未燃尽的魇妖香混着血迹,在砖面凝成紫黑色污块。
最不寻常的是天花板。藻井中央的蟠龙戏珠图,龙睛被抠去,嵌着两枚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此刻在暮色中发出青白幽光,正对着三层阁楼的入口。
三层终日紧锁,门楣悬着块朽坏的桃木符,刻着“禁音”二字。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没有家具,只有九面铜镜按九宫格摆放,镜面全都朝向中央一个蒲团——蒲团上放着的,竟是萧蔷在贤妃旧居见过的那种梅花纹琉璃碎片,只是这一块要大得多,且完整无缺。
整座听音阁最古怪之处在于回声。无论站在哪个位置低声说话,声音都会在梁柱间反复折射,最终汇成模糊的旋律——有人听出是《兰陵王入阵曲》,有人却说是巫族的招魂调。
此刻阁内仍弥漫着血腥与腐木的气味,但若细嗅,能辨出一缕极淡的冷香——来自李静姝遗落的那方锦帕。帕子半掩在断弦下,金凤暗纹正在渐渐渗出的鲜血中扭动,仿佛随时要破绢而出。
暮风穿过破窗,带动梁间垂落的破败纱幔。那纱幔曾是最名贵的鲛绡,如今却如招魂幡飘摇,露出后面一道新发现的暗门——门缝里隐约传来地下暗河的水声。
暗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露出向下的石阶,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腥风扑面而来。陈默强忍背脊剧痛,破妄瞳在昏暗中泛起血丝——他看见石阶上布满黏腻的透明黏液,黏液中还粘连着几片泛着幽蓝的蛇鳞。
“水下…有东西上来了…”他哑声警告,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赤鳞匕首上。匕首竟在鞘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与暗河深处某种存在遥相呼应。
萧蔷却似被迷了心窍,怔怔向暗门走去。她心口的琉璃碎片发出灼热红光,在黑暗中映出石壁上诡异的浮雕——那是一条九头巨蛇缠绕梧桐树的图案,每个蛇头都衔着一块梅花纹琉璃。
“是相柳…”玄真子道长脸色骤变,桃木剑横在胸前,“上古凶兽相柳的图腾!这听音阁根本不是乐坊,是镇压凶兽的祭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整座阁楼突然剧烈摇晃。二层那架断琴的冰弦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天花板藻井的夜明珠骤然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九面铜镜同时亮起幽绿光芒——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阁内景象,而是翻涌的黑水与无数蠕动的蛇影。
“快走!”陈默猛地拽住萧蔷衣袖,却见她眼中泛起与李静姝相似的的金芒。她肩头的梅花印记正在渗血,鲜血滴在石阶上,竟让那些黏液沸腾起来。
暗河的水声越来越近,腥风中夹杂着女子幽怨的歌声。陈默的破妄瞳突然剧痛,视野中浮现出林夏被铁链锁在河底的幻象——她的长发如水草飘散,肩头妖纹正被无数水蜮啃噬!
“母亲…”陈默咳着血想要冲下石阶,却被玄真子死死拉住:“公子不可!这是相柳制造的幻象,它在引诱活人鲜血破封!”
此时三层传来木材断裂的巨响。那九面铜镜同时炸裂,碎片如利箭四射。一块镜片擦过萧蔷脸颊,她突然清醒,看着手中发烫的琉璃碎片失声惊呼:“这琉璃…在吸我的血!”
碎片上的梅花纹路已变成暗红色,正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鲜血。更可怕的是,暗门下的黏液开始凝聚成人形——那轮廓竟与陈默在幻象中看到的林夏一模一样!
“李静姝好狠毒…”玄真子幡然醒悟,“她不仅要用龙骸塑巢,还要用相柳吞噬巫族血脉!萧姑娘,你母亲留给你的根本不是护身符,是唤醒凶兽的祭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