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傍晚。
冬夜,天黑得格外早。张甯家那大院子里,却难得地亮着灯,充满了烟火人情的热闹。后爸和院子里另外两家的男人凑在一张折叠方桌上,正喝得面红耳赤。廉价白酒辛辣的气味,混杂着香烟的烟雾和几碟简单的花生米、猪头肉的气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中年男人的、粗糙而喧嚣的年节氛围。
母亲的身子弱,受不住院子里的寒风,只在饭桌上露了个面,便被张甯劝回了屋里休息。
收拾完残局的碗筷桌椅,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后,张甯的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它惯有的安静。她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天地,捻亮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像往常一样,拿起一本书,沉浸到那片由文字构成的、与外界隔绝的精神孤岛之中。
这个夜晚,对她而言,本该如此平淡地度过。
然而,安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充满兴奋的脚步声打破了。
“姐!姐!放烟花去!妈给我钱买的!”弟弟小川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包装粗糙的烟花,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母亲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无奈的嗔怪:“都多晚了,闹着要放烟花!外面多冷啊!”她嘴上数落着,但看着儿子那张写满了期盼的脸,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最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屋里最可靠的“定海神针”。
“宁宁,”母亲柔声说,“你陪小川出去放一会儿吧,天冷,别让他玩太久。最主要的是,你得盯着他点,别让他伤着了。”
“知道了。”张甯应了一声。
她不能违拗。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习惯。她放下书,看着弟弟那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天上所有星辰的眼睛,心中那一点点被打扰的烦躁,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一边认命地站起身,一边故意板起脸,嘴里数落着这个兴奋过头的弟弟:“大晚上的,又黑又冷,放什么烟花!明天再放不一样吗?”
“不一样!今天才是最后一天!”小川理直气壮地反驳,小小的脑袋里,对“仪式感”有着最朴素的执着。
“你怎么跟那个傻瓜一样?不是今天还不行了?”
张甯没再跟他争辩,只是伸出手,无比自然地牵住了他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拉着他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热闹的酒局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狭窄的巷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空气清冽,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冰凉的甜意。
“就在这儿放吧。”张甯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巷口停下了脚步,这里远离了邻居的窗户和院子里堆放的杂物。
她蹲下身,把弟弟怀里那一大捧烟花接了过来,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军火专家,开始进行安全等级划分。
“摔炮,你自己拿着玩,”她分出一小盒五颜六色、像糖果一样的摔炮,塞进弟弟的手里,“还有这个,‘滴滴金’,我给你点着,你拿着跑远点玩,别对着人。”
小川高兴地接过,立刻就捏了一个摔炮,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把他自己都吓得一哆嗦,随即又乐得咯咯直笑。
张甯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全是温柔。
然后,她将剩下那些“高危武器”,全都归拢到了自己这边。
“这种会转的‘蝴蝶王’,还有这个能飞上天的‘窜天猴’,都得我来点。”她严肃地看着弟弟,不容置喙。“还有这个‘冲天炮’,不许你碰,听见没有?”
最后,她的手指触到了一根最粗的、红色的、带着长长引线的硬纸筒。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还有这‘二踢脚’?”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严厉,“我都不敢放,你买来干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红色的纸筒。她的脑海里,忽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另一个人的脸。
她想起了彦宸。
她想,此时此刻,那个家伙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像他口中说的那些“江湖儿女”一样,正和一大帮“兄弟姐妹”在外面疯玩?还是说,他会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在想着那个无法兑现的、关于跨年钟声的约定?
这个念头,像一根被点燃的、“滴滴金”的引线,在她心里“呲呲”地烧了起来,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夹杂着酸涩与想念的火花。
“姐!姐!快点呀!”
弟弟的催促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眼前这条冰冷的巷子。
“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连同那口冰冷的空气,一同压了下去。
今晚,她只是一个陪弟弟放烟花的姐姐。
她先是拿起一根细长的“滴滴金”,用打火机点燃了顶端。呲呲啦啦的火星瞬间迸发,像一捧被捏碎了的、细小的金色钻石,在昏暗的巷子里,洒下一片转瞬即逝的光雨。她将这根小小的、温暖的光源递给弟弟,嘱咐道:“拿远点,别烧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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