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在周五夜里偃旗息鼓,留给周六一个被彻底涤荡过的清透穹庐。空气里氤氲着湿润泥土的芬芳与草木断茎的微腥,混杂着一种季节更迭时特有的、带着凉意的洁净感。秋风不再是夏末那般黏腻的试探,而是以一种爽利而略带劲道的姿态,穿过操场,掠过教学楼的窗沿,将梧桐树上残存的、边缘已然焦黄的叶片毫不留情地卷下,宣告着一个肃杀季节的序幕已然拉开。
周六下午的第一堂课,无论内容为何,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倦怠。窗外的天光不再炽烈灼人,转而呈现出一种柔和却略显苍白的质感,斜斜地映照在教室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勾勒出窗框呆板的几何投影。彦宸撑着下巴,视线在物理老师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沾满粉笔灰的手指和窗外那几株落寞的梧桐之间游移不定。他的心思,显然有一半已经提前奔向了即将到来的篮球场,另一半,则惯性地投向了身侧那个始终保持着某种恒定频率、在笔记本上匀速书写的身影。
张甯似乎完全沉浸在复杂的图像中,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握笔的手指稳定而有力,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秋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宁静。
在经历了上周末那场几乎失控的“体能训练”以及后续几天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后,周三下午那次关于郁金香狂热和群体性疯狂的讨论,以及那个出乎意料、又被他夸张反应搞得瞬间变味的“道歉”,使他和张甯之间的氛围,似乎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阶段。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火花四溅,也不完全是“冷却期”那种刻意的疏离,更像是一种双方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某种“特殊性”之后,重新建立的、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平衡。
眼看这节课就快结束,他终于按捺不住,身体微微侧倾,脸上挂着他自认为最“真诚无害”的笑容,语气带着惯常的、试探性的熟稔:“我说,宁哥——”
张甯的笔尖顿了顿,却没有立刻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字,示意她听见了。
“今天下午……那个,‘加餐’计划,照旧?”彦宸小心翼翼地措辞,用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语指代每天雷打不动的课后补习。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日常安排。
然而,预想中那句“废话”或者“不然呢”并没有出现。张甯终于放下了笔,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清澈见底的平静,却又好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然后,她吐出了两个字,简洁得近乎冷酷:“没空。”
“啊?”彦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没空?这俩字从张甯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在涉及“学习”这个领域,简直比物理定律被推翻还要让人难以置信。他脑子飞速旋转,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夸张的惊诧和控诉:“没、没空?!快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徒弟了?!是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挖我墙角?!”那语气,活像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莫名的紧张。
张宁等她表演完后,终于对这连篇的胡言乱语给出了实质性的反应——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白眼,眼珠上翻的弧度精准地表达了“与白痴无法沟通”的深刻含义。她似乎连开口解释都觉得多余,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用事实终结这场无聊的猜谜游戏,语气坦然得近乎冷淡:“下午最后一堂自习,我要去上《计算机基础与应用》。”
“计算……机……基础与应用?”彦宸愣住了,将这几个字在舌尖上滚了滚,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全然的陌生。他脑海里飞速旋转,试图从他那庞杂(但显然不够与时俱进)的知识库里搜刮出相关信息。“计算机?你说的是……呃,那个,帕斯卡发明的?还是莱布尼兹鼓捣的那个能算加减乘除的齿轮盒子?”他努力回忆着历史课本上那些遥远的名字和图片,试图将这个听起来颇具现代感的词汇与他认知里的“计算机”挂上钩。
张甯看着他那一脸“我虽然不懂但我要努力表现得我懂点什么”的认真表情,那双清冷的凤眼里,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像夏夜里转瞬即逝的流星。她没去纠正他那横跨几个世纪的认知偏差,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反问:“你不知道学校开了这门选修课?”
“选修课?!”彦宸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篮球差点从腋下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开卷考试吗?难不难?要不要写八百字论文?不对……重点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个课?!”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充分暴露了他被排除在“信息圈”之外的震惊与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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