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量暴增的狂喜,如同烈酒,足以让大多数人沉醉其中,迷失方向。小院内外的气氛持续高涨,雇工们干劲十足,王婆子眉飞色舞,连周瑾都沉浸在技术革新带来的巨大成功中,反复核算着还有哪些环节可以进一步优化提速。锦绣阁管事的震惊与承诺,更是为这份喜悦添上了一把火。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高速运转的景象中,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极致的冷静,如同盘旋于高空、永不闭合的鹰眼。
沈清徽。
她没有沉浸在数字带来的震撼里,也没有因外部认可而沾沾自喜。一连数日,她不再局限于书房,而是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长时间地徘徊在每一条“流水线”的侧旁。她的目光不再关注那令人振奋的成品堆积速度,而是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环节的细微之处,捕捉着那在高效洪流之下,可能被忽略、被掩盖的瑕疵。
她看到,负责粉碎的李壮为了追求速度,有时未能将草药中的细小硬梗完全剔除,这些硬梗混入粗粉,可能会影响后续过筛效率和最终燃烧效果。
她看到,混合岗位的雇工在连续高强度操作下,偶尔会出现一瞬间的恍惚,取用不同粉料时,动作可能出现极其细微的变形,虽然尚未引发大的质量问题,但隐患已存。
她更注意到,包装环节虽然高效,但偶尔会有一两罐凝玉膏的标签边缘有几乎难以察觉的翘角,或因封装时力道稍逊,密封性并非完美无瑕。
这些,在以往小批量生产时,或许可以被及时发现纠正。但在如今日产百块驱蚊香、十几罐凝玉膏的洪流之下,任何一个微小的、未被拦截的失误,都可能在累积中酿成批次性的品质灾难,足以摧毁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誉和“林家作坊”这块招牌。
这一日,在核心成员的例行碰头会上,周瑾还在兴奋地探讨着如何通过调整粉碎机的齿轮比再提升百分之五的效率,王婆子则筹划着第二批雇工培训完成后,产量能再上一个新台阶。
沈清徽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抛出了一个让火热气氛骤然降温的问题:
“若有一日,客人买到的驱蚊香点燃后异味刺鼻,或买到的凝玉膏不足半月便变质。诸位以为,我们今日追求的这些产量和效率,还有何意义?”
周瑾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王婆子张了张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陈砺的目光也变得更加专注。
“流水线赋予了我们量的骨架,但这骨架能立多久,取决于我们注入的是何种品质的灵魂。”沈清徽的目光扫过三人,“效率提升,绝不能以牺牲品质为代价。否则,高楼筑得再快,亦是沙上之塔,倾覆只在旦夕。”
周瑾率先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姑娘所言极是!是瑾被产量蒙蔽,疏忽了!量产之下,任何微小失误都会被放大百倍!”
“那……那该如何是好?”王婆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焦急道,“总不能让大家慢下来吧?这刚起来的势头……”
“不必慢。”沈清徽斩钉截铁,“我们要做的,是建立屏障,将品质隐患,拦截在爆发之前。”
她取来炭笔,在纸上画出了驱蚊香和凝玉膏的简化工序图。
“质控,必须前移。不能只依赖最后的终检。”
她的笔尖点在几个关键节点:
“这里,过筛之后,设立质检点一,专职检查药粉细度,是否有异物。”
“这里,混合之后,成型之前,设立质检点二,抽查混合均匀度,嗅闻气味是否纯正。”
“这里,凝玉膏灌装之后,静置之前,设立质检点三,检查灌装量、密封性。”
“包装前,设立终检,做最后把关。”
她看向王婆子和周瑾:“这些质检岗位,不追求速度,只追求精准和严格。需挑选最为细心、负责、且敢于坚持原则之人担任。赋予他们‘一票否决权’,任何经过他们岗位的半成品或成品,若不符合标准,有权当场扣下,退回上道工序,甚至要求整批返工!”
王婆子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专人专岗,责任明确!老婆子我这就去挑人,钱寡妇肯定算一个,那眼神毒得很!”
周瑾补充道:“质检岗位的工分计算也需特殊设定。不与产量挂钩,而是与他们发现并拦截下来的次品、隐患数量挂钩!如此,他们才有动力去‘找茬’,而非为了速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套将品质管控融入生产流程血肉的“质控体系”,在沈清徽的主导下,迅速构建起来。它不像流水线那样带来立竿见影的产量暴增,却如同为这架高速奔跑的机器,安装上了灵敏而可靠的刹车与纠偏系统,是其能否行稳致远的关键。
就在“林家作坊”内部紧锣密鼓地构筑品质防线之时,外部的阴云也在加速汇聚。
李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福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恐惧,将他打探到的关于“林家作坊”产量暴增、锦绣阁加大合作、乃至对方开始建立更严密质控体系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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