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那日被沈清徽一番点醒,如同在寒冬腊月被泼了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过后,激起的反而是更为清醒和执着的热忱。他没有再将自己困在挫败的情绪里,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失败”本身的研究上。
厢房内,原本杂乱无章的失败品开始被分门别类。按照破裂的部位(罐体、连接管、密封处)、失败的现象(漏气、效率低下、产物焦化)、以及可能的原因(材质、压力、火候)进行归置。周瑾甚至弄来了一块表面相对平整的木板,用炭笔画了一张巨大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次试验的编号、日期、所用材料、操作参数、现象记录以及他的初步分析。
他开始像一名真正的科学家一样,尽管这个时代并无此称谓,他尝试进行“控制变量”的实验。固定其他条件,只改变一种材料或一个参数,观察结果的差异。这个过程繁琐而枯燥,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改变带来的依旧是失败。但周瑾的心态已然不同,他不再因单一的失败结果而气馁,而是如同淘金者般,孜孜不倦地从每一次失败的泥沙中,筛选出那一点点可能指向真理的金屑。
沈清徽偶尔会过来,她从不轻易插手具体的试验过程,更多的是观看周瑾的记录和那块写满数据的木板。
一次,周瑾正对着一组对比数据皱眉,是关于不同密封材料在不同压力下的表现。他尝试了软木、浸油麻绳、多层桑皮纸、甚至混合了某种树胶的黏土,记录繁杂,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
“先生可曾想过,将每种材料在不同压力下的失效临界点,单独列出,绘制成一张直观的图谱?”沈清徽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横轴为压力估算值,纵轴标记材料。何种材料在何种压力下必然失效,何种尚有潜力,便可一目了然。日后设计装置时,根据预估内部压力,直接查询图谱,选取合适的材料即可,不必每次都重新试错。”
周瑾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图谱!将杂乱的数据可视化!这法子……这法子简直是为处理此类纷繁信息量身定做!他之前只顾着记录现象和罗列数据,却没想到可以如此系统地整合和呈现!
“姑娘高见!”他激动地抓起炭笔,立刻在木板的空白处开始勾勒图谱的雏形,“如此一来,材料的优劣、适用边界,便清晰无比!可节省大量盲目试验的时间!”
沈清徽微微颔首,补充道:“不仅材料,冷凝效率与水流速度、管道形态的关系,亦可尝试用此法分析。找到关键,集中力量攻克,而非四面出击。”
她的话,如同在迷雾中为他点亮了一座灯塔,指明了优化实验方法的方向。周瑾只觉得思路豁然开朗,之前盘踞在脑海中的乱麻,似乎找到了理清的头绪。
这种超越时代的方法论指导,其价值远胜于直接给出答案。周瑾看向沈清徽的眼神,除了最初的感激与信服,更添了几分对某种深不可测智慧的敬畏。
然而,理论的清晰并不能立刻转化为实践的成功。在尝试制作一个更大规模的蒸馏单元,以期获得更多精油样品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热效率低下。加大火力,担心密封和材质承受不住;保持小火,加热缓慢,提取过程耗时极长,且效率并未显着提升。
周瑾对着那缓慢升温的铜釜,眉头再次锁紧。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密封和冷凝的问题,还涉及到热量的有效利用和传递。
“热量……散失太快了。”他用一块湿布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未与火焰直接接触的罐壁,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但同时也确认了巨大的热量浪费。“若能将火焰包裹,或者给这罐子穿上‘冬衣’,减少热量散失……”
他陷入了沉思,开始构思如何给蒸馏罐加装保温层。这又是一个全新的、需要试验的领域。
就在周瑾再次进入废寝忘食的攻坚状态时,外界的细微波动,也开始隐隐传来。
这一日,王婆子从外面回来,脸色不似平日那般轻松,凑到正在院中查看新收上来艾草质量的沈清徽身边,压低声音道:“丫头,有点不对劲。”
沈清徽手中拈着一片艾叶,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说。”
“村里最近有些闲话,”王婆子皱着眉,“说咱们这院子整日神神秘秘,关着门不知道鼓捣些什么,烟啊火啊的,还尽是些怪味道。有人猜咱们是不是在炼什么不好的东西,也有人传周先生是个……是个会邪术的,所以才被原先的地方赶出来……”
沈清徽眼皮都未抬一下:“源头?”
“老婆子我打听过了,”王婆子语气笃定,“话头最开始是从李地主家那两个碎嘴的婆子那里传出来的。虽然说得隐晦,但指向很清楚。我看,是李家那边看咱们消停了一阵子,又开始按捺不住,想用这些下作手段来恶心人,坏咱们名声呢!”
沈清徽将手中的艾叶丢回筐里,语气依旧平静:“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她看向王婆子,“婆婆,你只需做两件事。第一,让与我们交好、常在作坊做活的人家,不经意间透露,周先生是在研制新的、能造福乡里的农具,因涉及精巧机关,故需保密。第二,找个机会,让里正‘偶然’得知,我们正在试验的新法子,若成了,明年或可让村里种植的草药价值翻上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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