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东暖阁内,晨光透过支摘窗上的明瓦纸,细细碎碎地洒在光亮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三公主萧澜穿着一身杏子黄的缠枝莲纹小旗袍,外罩一件石青色的琵琶襟小坎肩,端正地坐在一张特地为她打制的紫檀木矮书案前。
那双穿着软底绣花鞋的小脚丫,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着,显示出小主人努力维持端庄下的那点活泼天性。
“b—p—m—f—!” 萧澜仰着小脸,声音清脆响亮,跟着坐在对面的母亲一字一句地念着。
皇后苏晚棠今日穿着一袭家常的湖蓝色缎绣玉兰蝴蝶衬衣,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素银点翠扁方,并几朵新鲜的玉兰花,通身的气度却比珠环翠绕时更显温婉沉静。
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自制的硬纸卡片,那纸是上好的宣纸裱糊而成,边缘裁剪得整整齐齐,每一张上面都用工整的馆阁体写着一个奇特的符号,背面则配着相应的简笔画。
“澜儿念得真好,” 苏晚棠眉眼含笑,声音柔和,“看,这个念‘m’,像不像两扇小门?” 她将卡片翻转,背面用细毫勾勒出两扇门扉的轮廓,门缝处还俏皮地探出半个小童的脑袋。
萧澜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图画,奶声奶气地学舌:“门……m……”
侍立在一旁的茯苓和白芷,也忍不住悄悄跟着默念。
茯苓凑到白芷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钦佩:“主子这法子真是绝了!比咱们小时候,跟着先生死记硬背那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可有意思多了。您瞧公主,学得多起劲!”
白芷手里正理着一束新晒干的艾草,闻言也点头,眼中闪着光:“谁说不是呢。这才几天功夫,‘人(rén)参(shēn)’、‘当(dāng)归(guī)’这几个字,公主竟能连着拼音磕磕绊绊地认下来了。连带着我,往日里只认得几个常用的字,如今看着这拼音,竟也觉得那些笔画繁复的字,没那么吓人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爽利却不失规矩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
帘子一挑,丽妃楚明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团花牡丹纹的旗袍,梳着大拉翅,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的大扁方并几朵硕大的绢花,端的是明艳照人。
她入内先规规矩矩地向皇后行了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晚棠笑着抬手:“快起来吧,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
丽妃起身,目光立刻被书案上那些奇特的卡片吸引了去。
她凑上前,弯下腰,仔细端详了半天,那双英气的眉毛拧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好奇:“皇后娘娘,您这教的是哪门子符咒?弯弯曲曲的,瞧着比萨满法师画的还稀奇?”
苏晚棠被她这比喻逗得“噗嗤”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揶揄:“什么符咒,这叫‘拼音’,是辅助认字的工具。比如你‘丽妃’两个字,” 她说着,执起一旁的紫毫笔,在雪浪纸上流畅地写下“Lì Fēi”两个拼音,“用这个拼出来,便是如此读法。”
丽妃瞪大了那双凤眼,几乎是趴在了纸上,手指顺着那字母的笔画虚划着,嘴里喃喃念着“了……意……丽?”,半晌,她直起身,用力揉了揉额角,语气带着几分武将家特有的直率坦诚:“哎哟喂,这可真是比练一套刀法还费脑子!瞧着就眼晕。”
她话锋一转,却又透出些务实来,“不过……陛下前儿个让我协理部分宫禁文书,那些字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们,闹了好些笑话。若是这劳什子……拼音,真能帮我认全了奏报上的字,免得被底下人糊弄,那本宫咬咬牙,也得学它一学!”
原来,萧景珩见丽妃虽不通文墨,但行事果决,明察秋毫,便将部分宫禁巡查与物资核验的文书工作交给了她协理,意在用人所长,却也着实让这位将门之女头疼不已。
这时,萧澜见到丽妃,也不认生,举着一张画着佛祖侧面简笔画的卡片(对应“f”音),献宝似的递过去,口齿清晰地说道:“丽娘娘,念,‘fó’!”
丽妃接过卡片,看着背面那线条简练却意态慈悲的佛像,又看看正面那个“f”,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轻轻捏了捏萧澜的小脸蛋:“好澜儿,真聪明。比你丽娘娘强多了!”
这番动静,早已有机灵的小太监报到了乾清宫。
下了早朝,处理完几件紧急政务的萧景珩,便也信步来到了坤宁宫。
他摆手制止了宫人的通报,悄然站在暖阁门外,透过珠帘缝隙,看着里面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见他的小女儿端坐案前,他的皇后耐心引导,他的丽妃在一旁抓耳挠腮,几个贴身宫女也看得目不转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晚棠身上,看着她因专注教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神中那种不同于管理六宫时的、一种纯粹的智慧与温柔交织的光芒,心中不由得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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