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头顶,港口工地的水泥地冒着热气,空气像被烤化的塑料,黏糊糊地贴在人身上。
李朴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工人把最后一台空调外机吊到宿舍楼顶,嗓子干得冒烟:“先歇会儿!吃了饭再干!”
黑人员工们应了一声,纷纷找阴凉地儿坐下,有的靠着塔吊支架,有的蹲在沙堆旁,从布兜里掏出饭团,大口往嘴里塞。
李朴坐在铁皮房门口,刚打开哈桑买来的乌咖喱,就瞥见不远处刚建好的活动房,有个身影闪了进去。
是旦给。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黑人小伙,瘦高个,总是低着头,干活却最卖力,手上磨出的茧子比同龄人厚不少。
李朴之前问过他,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全靠他打工养活。
“这小子咋不吃饭?” 哈桑凑过来,咬了一大口饭,“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李朴摇摇头,心里有些好奇。
他放下饭盒,悄悄朝着活动房走去,想看看旦给在干什么。
活动房还没通电,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落在地上形成细小的光斑。
刚走到门口,李朴就停下了脚步。
旦给跪在地上,面对着西方,双手合十,额头抵在掌心。
他没穿鞋,赤脚踩在水泥地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 T 恤,被汗水浸出了一圈圈印子。
“阿拉……” 旦给嘴里低声念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庄重。
李朴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他知道,坦桑有一半人信仰穆斯林,这是受当年阿拉伯殖民影响留下的印记,另一半人则信基督教,两种信仰在这片土地上并存,却很少有人会在工地上如此直白地展现自己的虔诚。
旦给念诵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微微颤抖。
突然,他抬起头,双手依旧合十,眼睛紧闭,泪水却从眼角滑落,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就那样跪着,一边念,一边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却没有发出一点啜泣声,像一株在烈日下蔫了却倔强扎根的野草。
李朴的心猛地一揪。
他想起之前和旦给聊天,旦给说上个月工资被工头克扣了一半,弟弟妹妹在家饿了两天;说母亲得了疟疾,没钱买药,只能靠草药硬扛;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能让家人每天都吃上饱饭。
此刻,这个在生活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伙,在信仰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隐忍。
那些说不出口的苦,不敢让人看见的脆弱,都随着泪水,融进了对阿拉的祈祷里。
“原来他是穆斯林。” 哈桑不知何时站在李朴身后,声音放得很轻,“每周五中午,他们都要祈祷,不管多忙,不管多累。”
李朴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堵。
他见过太多在非洲挣扎求生的人,有的抱怨命运,有的浑浑噩噩,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如此窘迫的生活里,带着这样纯粹的虔诚。
旦给的祈祷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
他慢慢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原本黯淡的眼神,竟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转身要走,看到门口的李朴和哈桑,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了搓手。
“李哥,哈桑哥,你们……”
“没打扰你吧?” 李朴赶紧开口,递给他一个饭团,“还没吃饭吧,垫垫肚子。”
旦给接过饭团,小声说了句 “谢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吃得很快,却很珍惜,连掉在手上的米粒都捡起来塞进嘴里。
“刚才,是在为家人祈祷吗?” 李朴轻声问。
旦给点点头,嘴里还嚼着饭,含糊地说:“求阿拉保佑妈妈的病能好,保佑弟弟妹妹能吃饱饭,保佑我能多赚点钱……” 说到这儿,他又红了眼眶,却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只要阿拉保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李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旦给一个月工资只有十几万先令,换算成人民币才三百多块,要养活五口人,日子过得比谁都难。可他从不说苦,只是埋头干活,还能在祈祷时,带着对生活的期待落泪,这份力量,让李朴觉得既陌生又震撼。
“会好的。” 李朴拍了拍旦给的肩膀,“你干活这么卖力,以后肯定能赚到更多钱,家人也会健健康康的。”
旦给抬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白:“谢谢李哥,我相信阿拉会保佑我的。”
回到铁皮房门口,哈桑看着李朴,叹了口气:“我们黑人信教,都是被逼出来的。日子太苦了,总得找点东西靠着,不然撑不下去。”
李朴拿起饭盒,乌咖喱已经凉了,却吃得格外认真。
他想起自己刚到非洲时,被偷手机、遇抢劫、得疟疾,好几次都想过放弃,可和旦比起来,自己的那点苦,似乎又算不得什么。
下午开工时,旦给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低着头,扛空调外机时,脚步比之前更稳,脸上也多了些笑容,甚至会主动和其他工人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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