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余热在阴影里低鸣,像一头蛰伏巨兽疲惫的心跳。扬起的沙尘终于落定,浑浊的车窗外,巨大赤红色雅丹山体如同被远古烈焰烧熔又冷却的残骸,孔洞嶙峋,投下沉默而压迫的阴影,将墨绿色的越野车完全吞噬。
车内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放大,然后被车窗外戈壁风穿过雅丹孔洞发出的呜咽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禹星野的手,滚烫、粗糙、带着长途奔袭和情绪风暴后的潮湿汗水,沉沉地覆盖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那不是紧握,而是一种近乎僵硬的、笨拙的覆盖。像一块刚从炉膛里取出、余温未散却已开始冷却的沉重铁砧,压在她纤细的手背上。他依旧低着头,汗湿的鬓角紧贴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脖颈上贲张的血管在阴影中微微跳动。肩背那贲张的肌肉线条,在长久的僵持后,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深沉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微微垮塌下去。
楚星窈没有动。右手被他覆盖着,掌心相贴的部分早已被汗水浸透,粘腻而滚烫。那温度仿佛能穿透皮肉,烙进骨头。她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那片被风沙侵蚀了亿万年的赤红岩壁上,嶙峋的孔洞在阴影中如同无数沉默的眼窝,凝视着这辆闯入其领域的钢铁囚笼。戈壁的风声呜咽,带着一种亘古的荒凉,将车内这凝固的、无声的角力衬托得更加渺小又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那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沉重手掌,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艰涩感,松开了。
不是移开,而是卸去了覆盖的力道。他的手指,依旧插在她的指缝间,只是不再用力紧扣,变成了一种虚虚的、带着滚烫余温的交缠。
禹星野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骇人,像淬了火的暗星。眼底翻涌的狂躁风暴似乎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被抽空后的深重疲惫和一种……近乎茫然的无措。他目光有些空茫地扫过方向盘,扫过沾满沙尘的仪表盘,最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迟滞的沉重,落回到两人依旧交缠的手上。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粗重喘息。他猛地别开脸,看向车窗外那片巨大的、沉默的赤红山影,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腮帮子咬得死紧。那山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沾满汗水和沙尘的侧脸上。
楚星窈依旧沉默。她看着他僵硬的侧影,看着他耳根在阴影中绷紧的轮廓,看着他脖颈上滚落的汗珠砸在作训服领口洇开的深色印记。胸腔里那股被颠簸和急刹搅乱的闷痛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酸涩取代。她轻轻动了动被他虚虚缠住的手指。
指尖微凉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禹星野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几乎是瞬间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她,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开刃的刀锋,带着一种被惊扰的、本能的警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楚星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像戈壁深处未被风沙侵蚀的寒潭,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失态。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两人交缠的手,目光落在他小臂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熊创可贴边缘——那里,暗红色的血迹不知何时已经洇了出来,在灰扑扑的创可贴边缘格外刺眼。
“裂开了。”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疲惫后的平静。
禹星野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小熊创可贴边缘,暗红的血渍如同缓慢绽放的锈斑。他眉头习惯性地拧紧,带着一种被戳破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他像是才感觉到疼痛,手臂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
他猛地抽回手!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将两人之间那点粘腻的汗水和微弱的连接彻底扯断。
楚星窈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滚烫粗糙的触感和汗水的粘腻。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禹星野看也没看自己手臂的伤口,仿佛那点血迹只是微不足道的污渍。他粗暴地一把扯下那个沾着血迹、边缘卷起的卡通创可贴,看都没看,随手就扔到了脚下沾满沙尘的车垫上。暗红色的伤口暴露在阴影里,边缘有些红肿,渗着细小的血珠。
他不再看楚星窈,也不看伤口,只是重新握住了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发动引擎,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撕裂了雅丹阴影下的死寂,车身随之震动起来。
他猛地挂上倒挡,越野车咆哮着向后倒退出狭长的阴影地带,粗大的轮胎在松软的沙地上疯狂刨动,卷起新的烟尘。刺眼的戈壁阳光重新涌入车窗,灼热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皮肤上。
车头调转,重新冲上荒凉的公路。这一次,禹星野没有将油门踩到底。车速平稳了许多,却带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强烈的光线下冷硬如刀削,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副驾驶的楚星窈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单调景色。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和手臂上那道裂开的伤口筑起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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