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精致的障子纸,为室内铺上一层琥珀色的暖光。银炭在角落的赤铜火盆里安静地燃烧,散发出淡淡的伽罗香,驱散着甲斐山中秋日渗入骨髓的寒湿。
今天的虎千代也并未穿直垂仅着贴身的净衣,更无足袋,赤着足,慵懒地倚在紫檀木的凭肘几上,端起雾气氤氲的陶杯,啜饮一口冷やし梅醤,而后竟发出了“哈”的一声满足的轻叹。
“这口感也真是绝了,虽然没有上辈子喝的酸梅汤那般有冰糖和甘草的回甘。可这股浓烈的酸辛咸下去,却是避暑的绝配。”虎千代这样想着,就看到那完熟梅肉与海盐研磨成的酱,被高座局用银匙舀入另一只陶杯,而后以漆勺轻轻舀出冰凉的井水似乎静待梅子酱化开。
虎千代刚要再去拿杯子,却被高座局(鹭姬)推开手低声抱怨着:“殿下,这可不是给您的,”而后对还在干活的阿岩吩咐道,“绫月样中了暑,你带一杯过去。就说殿下特意调配的,懂了吗?”
待鹭姬听到阿岩走远了,方才像一只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名贵波斯猫,侧身枕在赖陆的腿间。而赖陆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且带着习武形成的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泼洒如墨染绸缎的长发。发丝间,一支浑圆莹润、毫光内蕴的东珠钗若隐若现,那是他前日亲手为她簪上的。
鹭姬凤目微垂,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小扇般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眸底深处惯常流转的清冷与精妙算计。他指尖带着体温的抚触,似有魔力,让她不自觉地向他怀中更深地偎了偎,伸出莹白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微凉的脸颊贴在他柔软昂贵的苏杭丝绒小袖上,仿佛一只终于寻到热源的鸟儿,在汲取一份短暂却真实的安宁与暖意。
一片静谧温情中,仅有门外若有似无的蝉鸣,以及虎千代另一手在苏杭丝绒摩擦声。白鹭也开心的舒展了一下修长的颈项,而后才轻吟一声用冰凉的小手搭在虎千代的手背,“殿下,看来侨居海外吕宋助左卫门心思似乎愈发活络了,您说他送来的上国云锦所图为何呢?”
虎千代的目光却落在了榻边那一幅彻底展开的、仿佛将一片霞光与星河凝固其上的明国云锦之上。
这十几匹锦缎,以深沉的玄青为底,宛如无月的夜空。其上用真金捻成的细线、以及染作朱红、宝蓝、孔雀绿的蚕丝,以绝世技艺织出繁复无比的缠枝西番莲与祥云瑞兽纹样。光线流转间,那些金线纹路并非静止,而是随着视角微微波动,恍若有液态的黄金在深邃的夜空中缓缓流淌,华美璀璨到了极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傲慢的尊贵。
赖陆公的手指在鹭姬的发丝间微微一顿,纳屋助左卫门自那件事惹怒了故太阁殿下,就侨居海外始终没有再回来过。此番无事献殷勤,自然所图非小。可毕竟他是天下第一强藩的大名,对方想什么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他只需要考虑“允或不允”——其他的事,自然该那位大老板自己考虑。
于是虎千代浅笑一声,抛了自己那赖陆公的架子,轻轻以粉唇印在鹭姬脸颊,而后才在她耳畔低声开口,声音里含着一丝被这极致华美所触动的、玩味的探究:
“他也许觉得阿鹭乖巧,该受此赏,毕竟送给美人东西,哪来的那般算计?而且这等…堪称‘寸锦寸金’的海贸奇珍,你连江户的祖母和雪绪都想得到,连阿鲷那份你都细心备了……为何自己却偏偏不留一尺?”
这话问得轻缓,却像一颗沉甸甸的金珠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
鹭姬闻言,并未睁眼,只是牵过他那只抚弄她长发的手,将其掌心向下,轻轻覆盖在自己纤细单薄的肩头,仿佛想将那掌心的温度烙入肌肤。她的声音带着被宠溺浸润的慵懒,和一种精心拿捏的、恰到好处的软糯:
“妾身面皮薄,性子又拙…有时,实在做不出那些能让殿下更称心如意的事。”她微微停顿,气息拂过他手腕,像一片羽毛扫过,“便只好偷个懒,盼着大家见了这世间罕有的光彩,都能念着殿下的恩泽与慷慨,妾身心里…也能多安稳几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妾身这点小小心思才好。”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堪称范本。既含蓄点明了自己在“某些事”上的“不足”(暗指无法像阿鲷那样放下身段极致迎合),又巧妙地将自己的“大方”全然归结于“彰显殿下的恩泽”,最后以“偷懒”和“求勿怪罪”的柔弱姿态收尾,将一场主动的、深谋远虑的资源分配,包装成了小女子怯懦又懂事的自保。
更何况,雪绪那位正室作为福岛左卫门大夫的“亡妻”,现今江户羽柴的主母,虽平时并不叫外人,更不会使唤她这个侧室做什么。可人家毕竟是主母,而且雪绪在清洲,督姬在吉田城时,便是多年的密友。现今这两人,一个是主母,一个是北条旧臣的之首更是江户城的代官——她要是私吞了,怕不是嫌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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