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玄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柴田胜重“请”了出去,偏房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关乎未来的死寂。
羽柴赖陆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众神情紧绷的侧近,最后落在结城秀康身上,只微微颔首。
结城秀康立刻会意,这位平日里略显阴郁的年轻武将,此刻眼神锐利如鹰。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水野平八郎,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平八!”
“在!”水野平八郎应声踏前一步。
“殿下有机密大事相商,”秀康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以此门为界,五十步内,擅近者——死!”
命令既下,杀气骤起。水野平八郎一言不发,按刀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周遭每一个角落。木下佐助、小田长时等人亦是心领神会,立刻带着精锐足轻无声散开,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秀康的视线随即落到仍有些失魂落魄的柳生新左卫门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中那杆因为方才冲动一击而格外显眼的朱漆长枪上。秀康一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长枪从柳生手中夺过,冷喝道:“还杵着做什么?滚去看好外围!”
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踉跄,手上一空,心也仿佛随之坠了下去。他茫然地抬头,正看到九条绫已率先一步,无声地推开了连接更深处精舍的桧木门,侧身而立,等待着羽柴赖陆。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未曾再向他这边偏移一分。
羽柴赖陆掸了掸直垂的衣袖,神情自若地迈步向那扇门走去。
就在赖陆的身影即将没入门内阴影的一刹那,柳生新左卫门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僵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赖陆身后缓缓合拢,也将九条绫那抹白衣红袴的决绝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哗啦啦。”
那木门一阵并不响亮、却无比清晰的木门推拉声,如同石头碾子,在滚过柳生心头,回荡在他的耳中,却与数月前另一个夜晚的声音轰然重叠——在那间弥漫着旧书和灰尘气味的逼仄后堂,当他被炽热的情感激荡着,试图突破最后一步时,回应他的,没有欲拒还迎的羞涩,而是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闸门,稳定而不可抗拒地,隔断了他所有的冲动与妄想。
那一刻,她的手臂横亘其间,手掌紧紧按在自己的小腹之下,构筑起一道无声却决绝的防线。当时她的双腿曾因紧张而交叠住,更用不让他存进。她的整个身体语言都在诉说同一句话:此地禁入,想都别想。 当时,他竟愚蠢地将这种贵族式的、不容置疑的拒绝,误解为一种独特的羞涩。
现在,他全明白了。
眼前这扇正在合拢的、真实的木门,与记忆中那只手构筑的、身体的“门”,在此刻完美叠加。那只手,曾经挡住的是他**的洪流;现在,它正在关上的,是他整个人生中唯一一段曾触及心灵的缘分。
他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方才九条绫握住他枪杆时那瞬间的眼神,那带着警告、无奈乃至一丝……超越陌生人的熟稔的眼神,反复闪现。还有更早之前,在清洲町那个寒冷的夜晚,她默许他笨拙的靠近、甚至偶尔流露出的、让他误以为是羞涩的默许……那些零碎的、曾被他暗自珍藏的温热触感,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针,刺得他心口一阵阵痉挛似的酸楚。
“关白九条兼孝之女……”
方才她清冷的声音,此刻如同淬了冰的鞭子,在他脑海里狠狠抽过。他懂了。这句话,不仅是自我介绍,更是对他,柳生新左卫门,最彻底、最残忍的切割和宣告。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过往一切,无论真假,到此为止。你我之间,云泥之别。
他明白了。从一开始,他与公家女就是陌路人。所有的靠近,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情愫”,那些偷偷摸摸的亲近,兴许也只是和一个卖书町娘的一段往事罢了。生吞活剥了那町娘的人是九条关白之女。而他,不过是这场戏里一个投入了真情、却连谢幕资格都没有的,可笑又可怜的丑角。
原来,她早已用身体语言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卖书的町娘可以与你这个浪人耳鬓厮磨,但关白之女的圣域,从未对你开放。那些他曾触碰的温暖,不过是城堡主人允许游客在护城河外抚摸的、城墙砖石。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羞愤和认清彼此那道天堑的绝望,像胃酸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一片死灰。他转过身,像个空壳,一步步走向外围岗哨。那扇门,无论是木制的,还是由血肉构成的,都永远地、彻底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柳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连同那口带着铁锈味的酸楚,一起强行咽回肚里,压回心底。从一开始,他与她,就是云泥之别。所有的靠近,都只是馈赠的一场美梦。一段他曾在她的书稿中读到的、当时不解其意的和歌,此刻如同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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