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五年的冬风裹挟细碎的冰凌,吹过吉田城本丸一角,却吹不散那股子由内而外、愈发浓烈的地狱般的恶臭。
一口半人高的大瓮架在临时垒起的石灶上,瓮口咕嘟着可疑的浑浊气泡。柳生新左卫门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表情虔诚得近乎癫狂:
“南无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急急如律令……齐天大圣在上!满天神佛,八方菩萨,管他是东方的还是西洋的,求求你们了,此番定要助我成功啊!”而后竟然开始念叨一些旁人根本听不懂的话,诸如:“用尿液发酵产生的氨水”之类别人听不懂的话最后也不知是句咒语,还是南蛮人的名讳——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降临吧!
他面前,几名被他拉来当帮手的足轻,早已用破布把口鼻缠了一层又一层,只露出两双写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声音发颤地再次确认:“大……大人,您真的……真的要在这本丸里……倒出来吗?这味儿……中纳言殿下正在会客,若是闻到了……”
柳生猛地睁开眼,强行压下内心的忐忑,故作镇定地先是探头仔细检查了脚下的排水沟——嗯,水流尚算通畅;又撕下一小片碎布,试了试风向——嗯,是往城墙外的下风口吹,应该飘不到赖陆公那座最高的御殿。
“少废话!”他强作威严地低吼,同时手忙脚乱地示意手下,“都给我把口鼻捂严实了!成败在此一举!”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名足轻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用木棍艰难地撬动沉重的瓮沿。
“哗啦——!!!”
一声闷响,瓮内那混合了发酵尿液、草木灰、莫名草药以及不知名腐蚀物的、颜色堪比沼泽泥浆的、散发着毁灭性气味的粘稠液体,连同里面那块泡了数日、本该变成“超级皮革”的生皮,一股脑地倾泻在排水沟旁。
恶臭,如同有了实体,化作一股黄绿色的、几乎可见的恐怖气浪,轰然炸开!
“呕——!”
“呜啊!!”
几乎是瞬间,那几名可怜的足轻,即便做足了心理和物理准备,仍被这股直冲天灵盖、仿佛能腐蚀灵魂的味道瞬间击垮。他们丢下木棍,跪倒在地,疯狂地呕吐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横流。
柳生自己也绝不好受。他首当其冲,那味道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鼻腔、眼眶乃至脑髓。他感觉自己的眼球被熏得剧痛,无法睁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不再是获取氧气,而是一场酷刑,气管和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这才真正明白,臭到极致,真的是一种能带来物理痛觉的恐怖体验。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丢“臭烟玉吗?!还是说茅房炸了?!” 柴田胜重粗犷的嗓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毒气袭击”惊动,提着枪就冲了过来。
然而,刚跑到近前,这位在战场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悍勇武士,也被这味道熏得一个趔趄。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柳生!你他娘的又搞什么鬼?!成……成功了吗?”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是成功的前兆。
说着,他好奇地用竹枪的末端去挑拨那块浸泡在“精华”中的生皮。
皮子被挑起的瞬间,更加浓缩的、如同千万只死老鼠在夏日阳光下暴晒后混合着腐烂内脏的味道扑面而来。
“呕——!” 柴田胜重这铁打的汉子,终于也扛不住了,猛地弯腰,把晚饭吃的饭团和酱汤毫无保留地吐了个干净。
“成……成你个鬼!” 柴田吐完,气得满脸通红,一边擦嘴一边破口大骂,“柳生新左卫门!你他娘的是不是魔怔了?!好好的武士不当,整天鼓捣这些秽多佬(注:当时对从事皮革、殡葬等“不洁”职业者的蔑称)才碰的腌臜玩意儿!老子告诉你,鞣皮这手艺,那是人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吃饭本事!你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念的什么歪经?!能成才有鬼了!”
柳生看着地上那块非但没有变软、反而更加僵硬、颜色诡异还散发着灭世级恶臭的“失败品”,再听到柴田的痛骂,连日来的辛苦、期待以及此刻巨大的挫败感一同涌上心头。这个坚信“科学”能改变世界的穿越者,眼圈一红,眼泪真的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要像孩子一样哭出来。他拯救大明的“实业救国”梦,在这桶臭液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柴田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可怜相,骂声渐歇,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几分过来人的调侃:“行了行了,别摆出这副哭丧脸!俺说柳生啊,你小子就是心思太活络,净想些没边的事。俺看啊,你就是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管着你!”
他凑近几步,避开那堆污秽,挤眉弄眼地旧事重提:“俺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在清洲町那会儿,你不是有个相好的吗?那个叫什么来着……一条?还是二条?反正就是挺水灵个小娘子!你小子这次跟着主公队伍路过尾张,干脆就把事儿办了,把人娶过门!成了家,有了婆娘暖被窝,生个胖小子,哪还有闲心整天琢磨这些乌漆嘛臭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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