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松城本丸的大广间,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一种沉滞的空气。熏香试图掩盖新涂漆料和榻榻米的生涩气味,但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城下町刑场方向飘来的焦腥味,仍顽固地渗入每个人的鼻腔。
宾客早已按序入座。主位之上,为羽柴中纳言赖陆殿下预备的猩猩绒坐垫尚且空着,无声地昭示着权力的核心与威压。左手边下首第一位,东道主堀尾吉晴正襟危坐,其子忠氏略显拘谨地陪坐稍后。次席是山内一丰,这位攻破骏府、以惧内为东海道诸藩耻笑的武将,此刻面容冷硬,眼神深处残留着几分将井伊直政幼子抛下天守后的戾气与空洞,与往日形象判若两人。其下依次是中村一氏、中村一荣兄弟,以及田中吉政。
右手边则俨然是羽柴政权的核心班底。结城秀康居于赖陆座下首位,神色沉稳,目光内敛。次席的伊奈忠次,堪定奉行的精明干练刻在眉宇间。军奉行小田长时、山林奉行多目昌吉等依次列坐。
池田辉政被安排在左手第五席,位置算不上尊崇,却也未至末流,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他此刻尴尬的境地——一个失地、残躯、却因特殊缘由被“恩赐”参与核心会议的外样大名。他的对面,正是白日里遭遇的太田资武、太田康资叔侄,两人虽未言语,但偶尔扫来的目光,仍让池田如坐针毡。更让他注意的是,左手第六席空着,而对面的甲斐降臣秋山虎康,则更显得他这一侧有些势单力薄。
田中吉政趁隙微微侧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池田低语:“池田兄,瞧见没?那左首第一位,本是吉晴公特意为尾张那位福岛左卫门大夫留的。可惜啊……”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某擅自揣测,父子之间,终究隔了一层……脸面。让做父亲的来给儿子行大礼,正则公那般脾性,怕是拉不下这个脸面。故而,代替他前来的可儿吉长,一会儿便屈居在你下首的第六席了。”
池田辉政喉头“哦”了一声,将后半句“那个枪之才藏?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傻瓜”硬生生咽回肚里。却心中却暗自冷笑:清洲藩这群莽夫,在这种场合也敢迟到?赖陆公纵然不便对养父如何,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可儿才藏?
就在这时,广间入口处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与甲胄轻微的摩擦声。原本低沉的交谈声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羽柴赖陆走了进来。他并未穿着征战时的沉重甲胄,而是一身墨色直垂,本就高大的身形还戴了顶乌帽子,形成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压。他没有刻意散发气势,但那远超常人的庞然身躯,以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扫过的淡漠目光,自然而然地让在场众人屏住了呼吸。阿枫(远山枫)身着淡粉色吴服,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目,姿态恭谨。
赖陆径直走向主位,安然坐下。阿枫则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其座后阴影中。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左手首位的空座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左卫门大夫様,终究是不肯莅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听不出喜怒。
伊奈忠次立刻躬身回应,语气恭敬而周全:“回禀中纳言殿下,左卫门大夫所遣藩士可儿吉长已入城。只是清洲藩此前于伏见城俘获众多德川重臣及其亲眷,人员混杂,事关重大,臣正命与力们加紧盘查清点,以免疏漏,故可儿様稍迟片刻。”
赖陆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淡淡道:“无妨。带进来吧。”
命令传下,不多时,广间门再次被拉开。只见可儿才藏风风火火地大步踏入,他那标志性的络腮胡须似乎更茂盛了些。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他行至殿中,竟不由分说,“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行了个极为标准甚至有些夸张的大礼,嗓门洪亮地喊道:
“清洲藩士可儿吉长,叩见中纳言殿下!殿下万安!”
这一拜,屁股撅得老高,姿态可谓谦卑至极。池田辉政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内心鄙夷:清洲藩这粗野风气,真是……浑然忘了自己日间在太田叔侄面前是何等惊惶。
可儿才藏那声洪亮的叩拜余音似乎还在梁间回荡,他人已利索地爬起身,但依旧保持着谦卑的躬身姿态,络腮胡子掩盖不住脸上那混合着忠诚与市井狡黠的笑容。
羽柴赖陆指尖在猩猩绒坐垫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才藏,起来说话。左卫门大夫遣你此时前来,所为何事?伏见城的旧账,早已清算完毕,如今又翻出来,献的哪门子俘虏?”
可儿才藏闻言,腰弯得更低了些,嗓门却依旧敞亮,带着清洲武士特有的那种粗粝感:“回禀中纳言殿下!主公(正则)绝无翻旧账之意!实在是……实在是心里惦记着殿下,更惦记着吉良夫人哪!”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沉重,“主公七月在伏见城下,侥幸……咳咳,是奋勇拿下了几个德川家的硬骨头,本想着早日献给殿下。可谁曾想,吉良夫人的骨灰坛寻回后,主公他……他亲自捧着,送到了热田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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